英士大学在金华｜桃李成林竞芬芳⑤
记者 赵如芳
11月中旬的杭州，气温骤降，枫叶渐红。温州市泰顺县司前畲族镇党委委员陶津菱赴杭拜访游汝恒夫妇，送达“游修龄英士大学实验单”的捐赠证书。
近几年，陶津菱一直在收集英士大学陈列馆的资料。此次游修龄儿子游汝恒捐赠的其父在英士大学求学期间的实验单，制作于1940年4月11日，非常珍贵。
游修龄是我国著名的农史学家、农业科技情报专家、中国稻作史研究的奠基人，妻子张月季是植物病理学专家，东阳人。1939年，他们踏入英士大学的校门，1943年毕业后留校任教，1949年在英士大学解散后离开。英士大学10年办学历程，他俩完整亲历见证，且完成了从学生到老师、从情侣到夫妇的转变。
在农学院求学任教 成为我国稻作史研究奠基人
2022年9月11日，游修龄以103岁的高龄走完了传奇人生。
他于1920年5月9日出生在温州一个手工业家庭，高中毕业后在小学教书。1939年，英士大学创建，他考入农学院农艺系，成为英士大学第一届新生。听说他考上农学院，有些亲戚开玩笑，你到大学还学农，将来是不是要到田里挑粪？90岁时，游修龄接受游门第三代弟子杜新豪采访时回忆，学农的好处有很多，如果没有英士大学的成立，或许他还会在小学教师的岗位上继续做下去。
进入校门，游修龄发现英士大学虽然很新，但因抗战导致大学师资分散，最重要的师资力量来自其他大学，他们的教学水平、教学经验、方式方法，与有着多年历史的大学相差不大。当时英士大学的自主权很大，专业课用英语授课的课程很多，还为学生开设了第二外语选修课等。新中国成立后，游修龄到杭州工作，在位于罗苑的宿舍编写过教材，在英士大学打下的英语功底发挥了重要作用。
从留存至今的实验单来看，游修龄非常认真地对待农学这门易被误解的学科。解剖水蚤时，他用中文、英文工工整整地写出了每个器官的名字，还注明了水蚤是什么门、什么纲、什么科，绘图十分精准清晰。
读书期间，游修龄和来自东阳的同班女生张月季互生好感。三年级放暑假期间，日军进攻丽水，张月季随学校搬到泰顺，游修龄回到温州老家。在通信中，游修龄得知张月季生病，特意买了一款西药寄去，加了一句备注——“药是很不容易才弄到的”。张月季看到这句话，觉得药吃了可惜，遂留在手中。过了一段时间，两人见面后，张月季瘦了一圈，游修龄得知原因后懊悔不已，让她赶紧服药。
1943年，两人从英士大学毕业。游修龄的成绩是全班第三名，张月季的成绩是第一名。他们是第一届毕业生，学校需要助教，于是两人双双留校任教。做助教时，游修龄重点教油菜的栽培，因为油菜在南方油料作物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一年后，他们走进婚姻殿堂。
1946年，英士大学迁到金华，他们的爱情结晶——儿子游汝恒在金华出生。这个名字，是“一代词宗”夏承焘取的，游修龄的二姐是夏承焘的原配夫人。
1949年，英士大学解散，游修龄到浙江大学农学院教授作物栽培学，定居杭州。在杭州一家旧书店，他发现了《齐民要术》一书，之后将研究重点从作物栽培学转到农学史。
1960年，游修龄协助创办浙江农业大学农业遗产研究室，出版了《浙江农史研究集刊》《浙江农谚解说》等书。1971年起，他兼任农业科技情报工作，编译《农业科技译丛》等，担任《世界科学》《中国水稻科学》杂志编委。
1973年，余姚河姆渡出土了一堆沉睡7000多年的稻谷，已经碳化。游修龄去鉴定，将这些稻谷和骨耜与亚洲栽培稻的起源联系起来，认为河姆渡遗址稻谷的出土证明了中国是迄今为止世界最早的水稻发源地，当时的农业已进入到“耜耕农业”阶段。这一论证，首次实证了稻作农业“中国起源说”，成为我国稻作农业起源考古研究的第一座里程碑。
此后，游修龄再次改变研究方向。在1993年出版的《稻作史论集·自序》中，他这样写道：“自从20世纪70年代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发现以来，由于这个遗址的划时代意义，吸引了我，使我从原先研究《齐民要术》和其他农史课题转向了中国稻作的起源问题，从中国稻作起源很自然地扩大为亚洲栽培稻的起源，又不可避免地探索农业的起源问题，因为这些问题都是相互有牵连的……”
上世纪90年代，应日本京都大学东南亚研究中心之约，游修龄赴日从事亚洲稻作史研究。后又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农史分卷》《中国农业百科全书·农史卷》《中国农业通史·原始社会卷》等出版物的主编和主要撰稿人。
鉴于游修龄在稻作领域的坚守和贡献，他成为公认的中国稻作史研究的开创者和奠基人，被称为“稻田里的守望者”。
除了投身科研、著书立说外，游修龄在1943年至1990年间培养了众多大学生、研究生和科技情报人才，桃李满天下。1994年，《浙江教育名人》一书收录他的事迹。
2019年9月，游修龄荣获“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高校里的植物病理学专家
当年是学霸
1949年，当游修龄从英士大学转到浙江大学教书育人时，妻子张月季则走上了另一条道路——被外贸部上海商品检验局录用，担任植物检验检疫工作。
因为表现出色，张月季兼任全国各地赴沪学习植物检验工作的指导教师。一张老照片显示，1953年春天，满洲里和蓉、厦植检同志来上海学习，8人合影留念，张月季坐在前排正中，笑靥如花。
她一心投入工作，无暇照顾孩子，独子游汝恒跟随姑妈和姑父生活。姑父夏承焘在日记里多次提到给汝恒讲故事，带汝恒爬孤山，带汝恒游西湖。
由于工作忙碌，张月季一度病倒。1955年，她调到浙江农学院（后改为浙江农业大学、浙江大学）植保系任教。
1976年，裘立群嫁到游家，成为游汝恒的妻子。在她的印象里，公公婆婆都是醉心学问之人，她和丈夫也到夜校就读。一家四口，四张书桌，各忙各的。
有段时间，张月季以桑树病害研究为主，特意在院子里种下桑树，方便观察，她将研究成果写成多篇论文。2007年，《蚕桑通报》刊载她的论文《浙江省桑树病害简介》，她在摘要里写道：“从20世纪50年代至21世纪初，作者与同事们曾对浙江省桑树的病害进行过系统持续的调查和采集，发现引起桑树病害的病原物，包括真菌、病毒、细菌、植原体、螺原体及线虫等，其中以真菌的病害为最多……”
张月季来自东阳，毕业于东阳中学，对母校的发展比较关注。1982年，东阳中学举办70周年校庆，张月季捐款并题写了“继往开来 造就人才”8个字。
裘立群曾在马寅初纪念馆（位于杭州庆春路）工作过，因工作需要，她采访过马寅初的堂侄女马逢顺。1939年，马逢顺在英士大学医学院读书（当年学生少，一些基础课是农学院和医学院一起上），后来成为著名的血液病专家。得知张月季是裘立群的婆婆，她脱口说道：“你婆婆当年是英士大学的校花，成绩排名第一。”
2009年6月26日，张月季突发心梗离世，享年90周岁。
老物件重见天日
见证美好的校园时光
游修龄和张月季在世时，都忙于教育科研工作，不大讲年轻时的事。
2023年，裘立群参与编写《游修龄先生纪念文集》一书，在家翻找资料，才对公公婆婆在教育科研事业上的成就增加了解。上个月，她在书柜底层找到一本老相册，里面有公公婆婆在英士大学期间的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的拍摄地点位于泰顺回澜桥前，这里风景秀丽，游修龄穿着背心，笔直地站立着；张月季身着旗袍，坐在石头上，露出甜蜜的笑容。照片背后有文：民国卅四年（1945）五月五日摄于泰顺司前乡，回澜桥前，时年廿六岁，国立英士大学农学院农艺系为助教之第四学期也。
这对伉俪相依相伴70年，在教育和学术领域各自绽放光彩，成为英士大学办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得知裘立群找到了游修龄和张月季的老照片，复旦大学教授游汝杰回忆，他手头还有叔叔在英士大学读书时做的一张实验单。他口中的“叔叔”，就是游修龄。
当年，游汝杰在温州老家读中学时，发现了这张实验单。那时纸张缺少，他和哥哥在这张纸上写了很多字，既有中文又有英文，雨果、巴尔扎克、歌德、爱迪生、爱因斯坦等人的名字没有规律地分布着。乍一看，这张实验单像是涂鸦之作，比较混乱，品相不好。但仔细分辨，能发现“英士大学农学院动物学实验”“游修龄”等字样。
裘立群试探性地问了陶津菱，如果把这张实验单捐赠出去，是否接收。陶津菱认为，虽然这张实验单被涂画过，但能体现它的历史意义，英士大学陈列馆需要这样的资料。
沉睡多年的老照片、老实验单重见天日，无声诉说着那代知识分子的不凡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