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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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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报纸名称:金华日报

磐安放排场:急流险滩过生活

日期: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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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远去的市声帆影       上一篇    下一篇

茶潭村风貌

新锦村村民讲述放排往事

茶潭排场

绕村而过的许溪

茶潭村复原放排景观

记者 郑宇恒/文 楼冀阳/摄

磐安县是天台山、会稽山、括苍山、仙霞岭等山脉的发脉处,山峦重叠,地形繁复;同时是钱塘江、曹娥江、灵江、瓯江四大水系的发源地之一,溪涧遍布,水韵悠长。

县境内河道纵横,却因“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自然条件,山陡坡大,蓄水困难,难以建立起成规模的商埠码头。故而人们编扎竹筏或木筏,雨季到来,从村口平坦的溪岸边乘浪前行,将木、竹、中药材等土特产运出大山。

诸水之源在磐安

《磐安县志》中记载,磐安素称“群山之祖,诸水之源”,境内河流源短流急,暴涨暴落,平时细流清澈而易枯,涨时水流势大而混浊。

县境内经记载的渡口有三处,分别是永渡船、赵界后门渡口、马府街渡口。

由于磐安原来分属东阳、永康、缙云和天台,永渡船更早见于道光《东阳县志》:“永渡船,三十二都榧树潭,嘉庆七年张昇位创,合都建。”另外两个渡口分别于20世纪70年代设立在五丈岩水库、石门水库,用于运送过往的行人与物资。

虽无码头依仗,勇敢且有智慧的山民们依旧利用蜿蜒的水系,打通运输的水路。

《磐安县交通志》中,将动力运输船出现之前的水运形式归纳为竹木流放与竹筏运输。竹木流放历史悠久,一般在江水上涨时进行水运,尤其是木材销售量剧增时,多利用河道流放批量运输。竹筏运输是山民谋生的一条路,主要出现在始丰溪和义乌至史姆的东阳江上,民国时期,双溪、窈川等地建造“洋灰桥”所用的原料,就是经水运抵达磐安后,再由肩挑人抬转运至各地。

20世纪50年代,竹筏运输成为运输大宗物资、农副产品的主要方式之一。据年份统计,有记录的水路运输量如下:

1954年,利用水路筏运生活资料647吨;

1955年,磐安县供销社利用水路筏运土特产1675吨,水路运输生活资料587吨;

1958年,磐安县供销社毛竹筏运到东阳共1360吨……经曹娥江,毛竹筏运共1010吨。

竹筏一般由15—20根毛竹组合而成,毛竹间的缝隙另由小竹填平,排头为弧形,减少行驶阻力。而在盛产木料的地区,竹筏就变为木筏,在连续降雨后,顺水而行。

当发源于磐安的溪流奔涌至平缓地带,两岸渡口的数量增加,古时为连通城镇的重要存在,是经济文化发展的见证。

放排路危险难测

磐安有不少以“坑”为后缀的地名,窈川乡就曾有一个塘坑村(已与其他自然村合并为新锦村)。村子位于山坳里,村边有一条小溪,沿山而下,汇入岭溪,溪流的汇合处,被村民们称为“塘坑口”,是西溪流域放排的起始地。

来到新锦村,有几位老人坐在门口聊天。问起村中放排的过往时,86岁的蔡志板说:“我20来岁的时候开始放排,但次数不多。在我印象里,上世纪70年代后,村里就没有人做这行了。”

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90岁的楼菊房就接着说:“放排很危险。我外公以前是排工,有一次在半路,溪水突然变大,他来不及反应,就被水冲走,当时我妈妈才29岁。”

再追问细节时,两位老人都表示时间久远,记不清楚了,唯有今年70岁的马志宝,能结合祖辈的放排经历说上几句。

“村里人通过放排把木头送出去卖,买杉木造房子的人多,松木通常没人要。”马志宝说,村子四面环山,种出的庄稼不足以填饱肚子,于是人们靠山吃山,在附近的山上种树,树木长成后,砍伐并剥去树皮,连成木排,在汛期沿溪运出。

从塘坑口出发,经10公里左右的水路,抵达礼府村附近的双江口,由于水浅、石多、落差大,这一段路非常危险,若技术不过关,就容易被掀翻,严重则排散人亡。

窈川乡横山村的村民郑祥龙出生于1945年,他曾口述自己的放排经历,被整理成《撑木排》一文。他第一次放排就是以塘坑口为起点,途经水舌、三井、雷滚口等险处,木排多次淹进水中,得小心翼翼地在陡峭岩壁与湍急水流间前行。

过了这段险路后,前方变得平坦,通过横锦水库,就可以沿水路将木材售卖至东阳、义乌。

“基本上一天就能到双江口,如果水量合适就继续往前,水不够大就把木筏拴在岸边,等有水再放开。到义乌就能把木头全部卖光,不用去更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靠走路,所以要准备一只小箱子放干粮。”马志宝回忆。

过去交通不便,村民们想置办生活用品,要走山路去窈川供销社购买,或是拜托排工从外面带回。马志宝说:“以前一年只能收获十几斤棉花,如果当年要做棉被,是不够用的,大家就会请排工代买,再找村中擅长弹棉花的妇女做成被子。”

从山中伐木,到溪边放排,在过往时光里,一段段山路与水路将山内外相连。

排工的勇敢与团结

始丰溪是方前镇的核心水系,发源于大盘山南麓,横贯全镇,沿途接纳多条支流,形成丰富的水系网络,许溪就是其中一条支流,沿溪形成的村落中,曾有不少人以放排为生。

“自山中流下的小坑与西坑汇成许溪,交汇处就是过去放排的起点,发洪水后,可以通往始丰溪,一路前往台州临海。”今年81岁的洪国溪是许溪村人,他的父亲叫洪帮昌,做了一辈子排工。

排工往往要有水性好、力气足、胆大心细等特质。洪国溪说,他的父亲就满足了这几点,“我们村的田地在溪对面,架了一座木桥通人。有一年发大水,冲毁了木桥,有人把牛留在了对岸,见牛把庄稼吃了,不敢过溪,只能干着急。这时我爸爸一人游去对岸,把牛拴住,解决了难题。”

由于家中子女多,经济条件差,洪国溪的父亲与村中其他同龄人一起学放排,后受台州商人雇佣,将木料运到临海。“早年间,他们用银元发工资,我父亲会买一些海鲜回家,别人都没见过的东西,我们家已经吃上了。”洪国溪回想起往日生活中的甜,笑着说。

许溪村有句俗语:“放排落港丞相福,排碰桥毁坐地哭。”意思是在下游放排是最轻松的,就像做丞相一样享福,可要是没控制好方向,木排将桥撞毁,既无收入,又要赔偿,那就只能坐在地上哭。洪国溪记得父亲也曾因木排在半路散落生气,情绪调节好后,又继续工作。

“别人下雨天跑回家,排工反而要冒雨出门,途中又容易遇险。我们这里有‘生儿生囡不撑排上瓦’的说法,我爷爷也常劝父亲,让他回家务农,可他就是喜欢放排,50多岁还在做。”洪国溪说。

在洪国溪家隔壁,曾住着一位有放排经历的老人,名叫洪清林,他写有一篇《始丰溪上撑排人》,收录在《磐安岁月》一书中,讲述了排工间的团结合作。

从方前到临海,通常需要一个星期左右,排工们在发洪水的当天开始编排,第二天一早,数十张木排一起出发,十几人朝夕相处,互相照应。每张木排由数节木筏纵向连接,需两名排工分工合作,一人在前控制方向,一人在中后方调整连接的部分。到了夜里,排工们煮饭休息,轮流守夜,防止木料被偷或被水冲走。

在20世纪50—70年代,每个排工每趟可获得20—40元收入,是一份高风险与高回报并存的工作,排工间的团结合作,有助于化险为夷。

洪清林在文章的末尾如此感慨:“希望排工身上所具有的勇气、拼搏、团结的精神能影响下一代。”

古排场中承载的记忆

前文提到的两个放排处,都为溪流交汇处的寻常石滩,若无人带路,很难想象这与附近村庄的水运有关。

在2018年,方前镇茶潭村根据旧迹修建茶潭排场,这既是一处地标性景点,也是放排记忆的具象化体现。

茶潭村是一座古村,距今已有500余年历史,原隶属于台州府天台县,是始丰溪流经的第一个村落,故有“三百里始丰溪第一村”之称。村前始丰溪、大下溪与西溪三溪交汇成潭,具备放排的水利优势。《台州交通志》记载:“始丰溪、永安溪、黄岩等溪流浅滩航道多用竹筏。明嘉靖年间已见于史料记载。始丰溪上游有人从事竹筏运输。”

在茶潭村党支部书记施泽富的印象里,古排场是一处货物集散地,父辈们不仅扎木成筏,还带着处理过的白术、元参等中药材,从村口的木桥边出发,将货物运至下游售卖,一别几日后才回家。

如今走进茶潭村,原来的木桥已变成钢筋水泥的材质,桥下还停靠着两艘仿制的竹排作为景观。穿过狮子桥,步入狮子山,山体中保留铁链,山上有一间大禹庙,为纪念大禹的治水大业。

“村前三溪相会,洪涝季节时水量大且急,铁链是用于固定木桥防止被洪水冲毁。相传大禹曾治理始丰溪水患,明代万历年,先人在山上建大禹庙,后几番修缮,现在眼前所见是2022年重建的。”施泽富一路讲述着茶潭村与始丰溪的故事。

下山后,穿过一条栽着竹子的小道,就来到了茶潭排场,地面铺设砖石,四周绿植葱郁,颇具古朴韵味。施泽富说:“过去的排场并没有这么讲究,只要是空且平的溪滩,都可以用于堆放木材。在溪边重建古排场,是为了纪念过去。”

每年6—9月是适合放排的时间,在这之前,商人会先评估木料,这个过程俗称“判青山”。原官田村(已合并入茶潭村)距离茶潭村不到一公里,曾出了一名木料大户,他雇佣村民种树、砍伐、运输,在民国时期承包多段铁道的枕木。

村民施逢银今年75岁,有过放排经历,他说:“我的技术一般,又没有经验,最远只去过方前镇,大概七八公里路,更远的地方就不敢去了。”

在沿岸七八公里的村子中,也有人从事放排,有平坦的溪滩可供停靠,更大的码头,要到下游才能见到。

“听老人说,到临海后要停在一个大码头边,大盘山里长成的木料在那里中转,送往杭州、苏州等地。”施逢银说,比起放排,他更擅长挑担,从山上挑下一担木头能赚1.4元。

随着始丰溪上下游建起各类水利设施,溪水流量不足以为放排提供动力,这一运输方式逐渐被取代。如今俯瞰茶潭村,清澈的溪流归于宁静,缓缓经过新旧房屋错落有致的村庄,流向更开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