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力
这天挪开墙角的行李箱,一只小小的飞蛾出现在视线里。只见它静伏墙上,身披一袭暗灰,似乎正进行深层次的思考。
我好奇地用手指轻碰了它,结果下一秒它就从墙上坠落,轻盈的身体掉在冰冷地面,不曾发出一丝声响。我带着歉意想要将它拾起,不料再次碰到,它径直变成了粉末,在风中散去。原来掩藏在这袭暗灰之下的身躯早已风干,再看暗灰色本身,像极了一件华美霓裳在反复刷洗之下褪去了色彩,昔日的风光也终归于静寂。我意识到岁月正在这个小小的身躯上流逝,它的脚步无声无息,重量却无穷无尽,以至于这个身躯不堪重负,顷刻间化作泡影。转眼望去,伸到窗外的枯树枝在视线里闪烁起冷峻的光芒,大抵在抒发自己因岁月飞逝而生的惶然。
上班途中,无意间抬头看见道路两侧的法国梧桐又变了模样。不久前,它的叶子刚刚转为金黄,这是一种值得炫耀的色彩,可惜好景总是不长。法国梧桐曾经高贵如傲立于坦途之上的骑士,如今,每片叶子都被夺走了色彩,只得身披着黯然失色的衣裳,如神志不清的老人呆立路侧,往日遮天蔽日的浓荫,只剩下寂寥枝干以及它自己所营造的满目萧然。
难逃厄运的不光是法国梧桐,银杏的枝干也早已光秃。那条伸到我窗外的枯枝,不久前上面还贴满金黄色的叶子,在渐寒的风里身披华裳洋洋自得,丝毫想不到自己的风光会如此迅疾地被岁月剥夺。掉落一地的叶子,在风中恍惚变成一场深沉的叹息。
那座山峰往日里总是身披青衣,打扮如一名不事张扬的文士。如今,烫金与通红在它的身躯上荡漾开,大有喧宾夺主之意,绿意谦逊地让位,像个虚怀若谷的家主,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地扩张。对此,绿意丝毫不介怀,大地上一年到头最多的色彩就是绿,无须在这时候计较。绿意的涵养就如它本身深沉厚实,因而大地乐意让它留在身边的时间最长。那一抹绿,总叫人心头无限光亮。
周末出门办事经过景区,一路难得的畅行无阻,内心却无半分欢畅之感,回想起昔日景区内人头攒动的情景,心头直直生出失落来。空荡荡的景区就像是那些门可罗雀的店面,只有掌柜与伙计大眼瞪小眼。没有了四方奔走的行人,大地也终于显现出孤单了。
来到那株桂花树前。印象里,所有的桂花都已在11月到来之前消失殆尽,这也是时光总管下达的指令,谁也违抗不了。但在昨晚,我分明在它的枝叶间看到一丛淡雅的花朵,花朵只在我视线里一闪而过,让人怀疑只不过是思念而生的错觉,但我分明闻到了那股分别已久的香味。淡雅,却很上头。今天再次来到树前,之前看见的花朵怎么也寻不见了,那股清香也没有再次迎来。
我开始相信那不过是幻觉罢了。无意间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外面一株不同寻常的树立刻吸引住了我的视线。趁着中午间歇跑下楼去,视线里的还是桂树,冬日并非它大放异彩之时,但此时它还是不合时宜地缀满花朵,大有不向岁月低头的倔强。其中有张叶片上还伏着一具蝉蜕,透明的身躯里收藏了一整夏的时光,此时在严冬的天幕下如同琥珀般温润散光。我想,蝉之所以选择桂树来安放身躯,想必也是对那阵直抵灵魂的淡香由衷向往,可惜它们往往没等到桂花开放就从枝头掉落,重新回到大地中去了。若说秋日里绽放的桂花是温柔,那么冬日里还坚守枝头的桂花便是惊艳了,瘦小的身躯竟然毫不畏惧寒风的骄狂,叫人由衷敬佩。世间的五彩缤纷中,终有一抹色彩从不曲意逢迎,始终坚守本心,独自绽放。
可我仍然将信将疑,不敢百分百相信无精打采的冬日还会出现这样的奇迹。天地间有个声音马上对我发出召唤,我走出幽居的公寓来到马路旁,结果被眼前异样的景象惊住。草坪上的樱花竟然已经缀满了花朵,花瓣中央那垂垂而下的蕊丝还闪烁着露水,像极了江南女子温婉的睫毛。这和春天里见到的如出一辙。是春日提前来到了吗?可是冬日也才拉开序幕,红梅也还未绽放。
我站在樱花前久久凝视,怀疑是陷入了时光不小心制造的幻境当中。眼前绽放的樱花仅仅是偶然?还是春真的加快了步伐?春天有洗涤污秽的细雨,有惊醒万物的响雷,还有暖和大地的日光。冬天之后就是春天,并不远。
黑夜正在沉向大地,可是山顶以及地平线上依然有一片琥珀色光芒久久不散,将黑夜挡在半道,也让冷峻的夜幕多了一抹温情。那是冬日里温暖的微光,也是春天提前点燃的烛火,让人无限相信大地终究会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