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宏亮
我向来不太爱秋天。
因为影视作品里北方的秋,是灰的,是萧索的,风一过,便卷起漫天的尘土,只觉得天地间都透着一股子无力的悲凉。南国的秋呢,又似乎总是姗姗来迟,羞羞答答,在夏的余威里半推半就,失了那份决绝的气概。
这几日,天是确乎凉下来了。清晨推窗,那股子沁入骨髓的清寒,不再是夏夜余温的伪装,而是实实在在的、带着霜意的讯号。路旁的老桂树,也仿佛一夜之间得了号令,把积攒了一整年的香气,毫无保留地泼洒出来,浓得化不开,却又清冽得醒神。我便知道,秋,是真的来了。
傍晚我又走到了白沙溪边。白沙溪我是熟悉的,就如自己的手掌纹一样熟悉。夏日里,它像个喧闹的少年,溪水丰沛,奔腾着,跳跃着,一路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两岸的草木也疯长着,绿得逼人的眼。人走在岸边,只觉得那股子生命的活力扑面而来,热烘烘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今日的白沙溪,却沉静了许多,仿佛一个由少年步入中年的汉子,褪去了浮躁,多了几分沉稳与内敛。
溪水瘦了,也清了。不再是夏日那浑浊的奔腾,而是澄澈见底,能清晰地看到水底圆润的卵石,和偶尔悠然游过的小鱼。水流也缓了,悄无声息地淌着,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心事。阳光透过岸边的柳树和枫树,筛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片流动的金子。那光,不耀眼,是温润的,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平和。
风是凉的,它拂过面颊,带着水汽的微润和草木的清香,像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你心头的褶皱。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一丛丛,一簇簇,黄的,白的,小小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挺立着,不与春花争艳,不与夏花比盛,只是在万物凋零之际,默默地绽放出自己的风骨。
我沿着溪岸,慢慢地走。路上行人不多,大多是些附近的村上人,或是三两结伴的老人,或是带着孩童的夫妇。他们走得不急,说着话,笑着,那笑声融在风里,落在水里,也成了这秋日景致的一部分。这景象,让我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想起前几年在溪畔酒馆里,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友人,也是这样的秋日,谈论着组建救援队的话题。那时的我们,也如这夏日的溪水,激昂,热烈。然而,岁月流转,激昂的溪水终归要沉静下来。救援队的成长原本都如这白沙溪的卵石,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无数次的冲刷与磨砺。这过程,是漫长的,甚至是寂寞的。正如这秋,它不喧哗,不张扬,只是用它的方式,让万物沉淀,让生命积蓄力量。
天色渐晚,西边的天空被染上一层绚烂的晚霞,从橘红到绛紫,一层层地渲染开来,壮丽而又短暂。溪水倒映着晚霞,仿佛整条溪都燃烧了起来。但我知道,这燃烧过后,便是长夜。而长夜,也终将过去。
我站定在桥头,望着这渐浓的秋色,心中那股秋日悲凉,竟不知何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是啊,天是凉了,但这凉意,让人清醒。叶是落了,但这落叶,是为了来年的新生。秋,不是结束,而是一种更深刻的开始。
或许,人到了这个年岁,也该如这白沙溪的秋日一般,褪去火气,沉淀下来,做些实实在在的事。不必再高声呐喊,只需默默地耕耘,如同这溪边的野菊,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静静地开花。
夜色终于笼罩下来,远山如黛,近水无声。我裹紧了衣衫,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似乎更踏实了一些。这白沙溪的秋,终究是不同的。它不给人以绝望,反而在萧瑟中,生出一种坚韧的希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