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赵如芳/文 张 辉/摄
东阳被称为歌山画水，“歌山”得名于一女子山下汲水后登岸而歌，“画水”得名于大禹在东阳治水给当地带来了如画景色的传说。
两个对仗工整的名字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东阳山水如歌如画的特色。这样一个地方，在水路运输兴盛的年代，自然船只来往、码头繁忙。
时至今日，在东阳江、南江沿岸，绝大部分码头悄无声息地退出历史舞台，仅有少量遗存。有些村庄多年来不曾改变码头的模样，只为留住那抹乡愁。
麻车埠码头——
进出县城的中转站
“三山夹两盆，两盆涵两江。”东阳山川自古秀美，“两江”指的是东阳江（北江）和南江。
东阳江发源于磐安大盘山，一路向西流过东阳城北，注入义乌，沿途有19处埠头。
南江古称画溪，也发源于磐安，同样一路向西，流过东阳城南，也注入义乌。在佛堂镇北部，与东阳江合流，之后经婺江、兰江、富春江，汇入钱塘江。
旧时的东阳水路，就依靠这两条大动脉。码头，又叫埠头，无疑在大动脉里占据着重要位置。东阳以埠头命名的村庄有麻车埠头、湖沧船埠头、白溪埠头（巍山古镇的船埠头）、东方红水库里的石埠头、南马泉府（原名船埠头）等。
码头边上的村庄因此兴旺，成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生动注脚。
吴宁街道卢宅社区的麻车埠村，就是这样一个在码头边上不断发展壮大的村庄。走进该村，只见民宅林立，现代小区高耸入云，商店比比皆是，是典型的城中村。
一张根据《康熙县志》里的老地图加工成的水运图显示，麻车埠位于东阳江沿岸，紧邻东阳县城。在水路运输占主流的年代，麻车埠是人、货从东阳县城进出的中转站。
今年80岁的曹卫民，在麻车埠村出生，长大后到磐安教书育人，退休后回归村里。村庄几度变迁，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模样，怀旧的他，曾手绘六七十年前的村庄简图。村庄东边，他特意注明曾有一座凉亭，码头就在凉亭边。
清末官员吴品珩（1856—1928）是东阳人，常坐船从杭州等地返乡，留有《亦园日记》。光绪二十三年九月廿二，他从东阳到杭州，在日记里写道：“阴雨。卯刻起程，已至麻车埠下船……夜泊埠未开。”光绪二十四年二月初四，他从东阳经杭州赴京，“晴。卯刻起程晋京……午初至麻车埠下船……行廿五里下骆宅宿”。
鉴于码头的重要性，麻车埠村吸引不少外来人口，尤其是抬货的人。他们定居下来，让本来只有6个姓氏的村庄，一下子拥有了二三十个姓氏，这在别的村庄不多见。“我们村里有句土话：垛子搭一介（音），铜钿浪一介。”曹卫民说，垛子是挑担用的垛柱，可以分散压力，“浪一介”是铜钿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不怕吃苦，愿意去码头边抬货，就能挣到温饱钱。
与麻车埠相邻的不止有东阳江，还有中心江和内江。如此便利的水系，让村里诞生了很多商店，曹卫民记得的有馄饨店、百货店、盐卤店、包子店、油炸馃店、裁缝店等。三条江上都有桥，村里为此成立桥会，桥会名下还有田产，如果洪水冲垮了桥梁，桥会便出面修缮。
如今的麻车埠，码头和凉亭都不见踪迹，中心江和内江上盖起了高楼，只有东阳江里水流依旧，蓝天白云倒映江中，小鱼成群嬉戏，两岸绿树成荫，是休闲散步的好去处。
上安恬码头——
“火腿航线”故事多
过去，东阳江上人来船往，南江上也一样热闹。南江江水从磐安流出，经湖溪、荆浦、横店、南马，之后流到安恬。
安恬分为上安恬和下安恬两个村庄，上安恬村有十景，其中一景叫“后渡松琴”，4个大字写在一座仿古凉亭上。凉亭位于溪边，柱子上写有多副对联，其中一副值得玩味：“夜半惊栖鸟，百音到客船。”描述的是过去船只在半夜航行，惊醒了多种鸟兽，各种声音飘到船上，夜航的静谧、孤寂、艰辛等滋味，尽在其中。
从凉亭沿着台阶往下，一座码头出现在眼前。溪水中间，由厚厚的石块垒砌出一块平地，石块层层叠放，呈台阶状伸入水中。石块由两部分组成，像是六角形中的两角。细细察看，石块上有打磨的痕迹，透露出暗红色。
与码头相连的，还有一座石桥，桥墩桥面用的都是石块，桥面由两块石板拼接而成，桥墩有十几个。上安恬村党支部副书记马茂星说，石桥造于明朝时期，都是老石板，没有新的。本来桥面上有3块石板，历年发洪水，冲走冲毁了一些。由于颇具历史气息，横店好几个剧组曾来这里拍戏。溪边立有一块石碑，这座桥在2018年被列为东阳市文物保护点。
距离石碑不远处，一棵古樟格外引人注目，平均冠幅18.1米，胸围8.22米，系浙江省保护等级一级的古树名木。据说东阳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在溪流流出村口的地方要栽樟树或松树、枫树，即“水口树”，像村里的守护神。这棵树，已守护上安恬村737年之久。
上安恬村不仅有古码头、古桥、古树，还有古建筑。马茂星说，村里有十几幢古建筑，基本是火腿商建造。周围村庄有多户人家腌制火腿，当年，一条条火腿从码头上船，驶向杭州，隔一段时间，火腿商们带着一袋袋钱乘船回来。村口的这条水路，由此也被称为“火腿航线”。
众多火腿商中，上安恬村马樟树的故事流传至今。马樟树起初也是普通村民，并没有多余的钱财去收购火腿。有一年，村里双溪殿举行开光仪式，邀请戏班演出，有人写了一则告示，大意如下：欢迎周围村民来观看演出，在上安恬村有亲戚的，投奔亲戚家；没有亲戚的，到马樟树家。这则告示并非出自马樟树之手，显然是有人在搞恶作剧。马樟树没有辩解，他慷慨解囊，杀猪烧饭，招待从周边村庄甚至是义乌来的村民，积累下信义口碑。到收购火腿时，马樟树没有足够的现金，大家纷纷同意他赊账。凭借大量赊账收购来的火腿，马樟树到杭州开起专营店，赚取超出一般人想象的利润。
马樟树生有5个儿子，清代后期，他在村里建造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房子——懋德堂。此楼有二层，砖木结构，坐北朝南，南北长96米，占地2800平方米。本来有五进，上世纪60年代经历火灾后，剩下三进，如今皆保存完好，是省文物保护单位。
走进这座古宅，粗壮的木柱、精美的木雕映入眼帘。廊柱上的牛腿千姿百态，用铁链锁着，防止偷盗。堂内，浅浮雕、透雕戏曲人物的千工窗、艺苑窗遍布每间房屋。抬头仰望前檐廊的船篷轩，棂格衔接处有小花结，每个花结内有颗宝石。
码头边，还有一幢已不能住人的二层小屋，有300多年历史，过去这里有打铁店、药店，还有施茶摊。村里一直没有拆除，准备修旧如旧，到时候开间茶室。
码头不拆，石板桥不拆，古屋不拆，上安恬村有自己的想法。几十年前，村里不少年轻人到大城市发展，甚至出国，上了年纪后回到村里，看到记忆中的古码头古桥，往往红着眼眶说：“村里还留着我们的乡愁啊！”
这份乡愁，村里打算一直保留下去。
方塘码头——
“大屋”见证繁忙过往
南江水从上安恬村流出，往西北方向走，过金鸡泷、黄田畈、王坎头、方塘等地。
方塘村过去有3座码头，今天都没有留下痕迹。该村后来与朱店村合并为方朱自然村，如今隶属于画水镇画塔村。
打量老方塘这块地方，会明白当初码头选在这里的原因——地势平坦，青山如黛，水域宽敞，水流不急，且靠近义乌。
一首题为《乐登东阳船筏》的诗这样写道：“岸绿水鸟天蓝蓝，告别方塘登船筏。东阳画溪流千里，船曰长城稳如山。”还有一首题为《夜泊方塘朱店村》的诗，也写了这里的美景：“喜看名山古村雄，又见十月篝火红。岸边欢声飘不住，边境祥和乐融融。”
村里兼职网格员王美兰今年63岁，没见过码头的模样，只听老一辈讲，在村口溪边，曾有上、中、下3个埠头，船夫撑着竹排，将东阳、永康的毛猪等运到兰溪，再将石灰等货从兰溪运回山里，由于是逆流，这个方向需要拉纤。
东阳南市街道安儒村的蒋泰灯曾写过《南江纤道》一文，里面提到方塘村的3个埠头，当年很有名气，过往船只都要停歇，村子里冒出10多家宿店和商店，俨然成了远近闻名的码头集镇。纤夫们出门拉纤，每人只带一公斤多米，到了方塘地段，从码头上岸补充食物。
得益于码头这一天然优势，周边村民大多以撑船、撑筏、拉纤为业，朱店、方塘村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据说朱店村曾有18口井，方塘村曾有18家店。当时流传着一些顺口溜：“小孩不要哭，带你去方塘看大屋；大家不要气，去方塘嬉大溪。”
“大溪”指的是南江，“大屋”指的是方塘村一座规模较大的建筑，至今仍屹立在村口。白墙黛瓦，两边是马头墙，大门较低，呈凹字形。门口不大，走进去后，豁然开朗，中间是厅堂，牛腿的雕刻线条流畅，题材虽然不够丰富，但也看得出主人的用心，两边是二层楼的厢房，共24间。大屋里曾经人丁兴旺，甚至一间房里住着几户人家，如今，只有76岁的王天华和老伴住在这里。
“大屋”迄今有200多年历史，主人是王天华的太公，“大屋”能够拔地而起，与村口的码头有关。
200多年前，一木柴商路过方塘，船只因水位不够而搁浅了很长时间。王天华的太公（以下简称太公）和妻子生了5个儿子，他本来想造5座房子，但妻子提议造一座大宅，让5个儿子都住在里面。太公常常来江边看搁浅的船只，他生活简朴，脚上的鞋子不完整。次数多了，木柴商开口了：“你是不是想买木头？”太公答：“如果价格合适，我想买。”木柴商打量了一下他穿的破旧鞋子，断定他买不起，于是说：“你如果买得起的话，我半卖半送。”不料，太公果真凑够了买木头的钱，木柴商后悔不迭，却只能兑现。就这样，一大船木头从码头上岸，一座气派的“大屋”矗立在了江边。
当时，大家口口相传：“南午岭出来，就这幢房最扎实。”有一年发大水，水位涨到“大屋”二楼窗口，村里多座房屋被摧毁，“大屋”屹立不倒。
王天华的父亲、堂兄等人在“大屋”里生活过，他们都撑过船，在水上讨过生活。随着“水上人家”一个个离开，那段特殊的记忆已难以打捞。
只有“大屋”还在，见证着码头的繁忙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