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熊
法国诗人夏尔·波德莱尔是所有诗人的楷模,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谓“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此语流传广泛,成了文学青年们的口头禅。在汉语界,周作人于1921年翻译了波德莱尔的六首散文诗,他认为波德莱尔“在近代文学史上造成一个新时代。他用同时候的高蹈派的精炼的形式,写他幻灭的灵魂的真实经验,这便足以代表现代人的新的心情”。中国最好的一批诗人翻译家如戴望舒、卞之琳、徐志摩、梁宗岱,都是波德莱尔的忠实译者。波德莱尔为何如此重要?因为他是发现“所有真实的、现代的诗意色彩”的第一人。
《波德莱尔诗全集》是由胡小跃和张秋红合译的一部诗集,胡小跃是兰溪人,师从著名翻译家飞白,飞白是与潘漠华、冯雪峰同为湖畔诗人的汪静之之子。在法国文学的翻译上,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诗人苏利·普吕多姆诗集《孤独与沉思》的译本即出自胡小跃之手,胡小跃以为普吕多姆的诗虽非第一流,然其兼顾抒情与哲理,颇合当时国人的口味,他自己也陶醉其中。
前后40余年,胡小跃出了近百本译作,可见用力之勤。2002年,胡小跃获法国文艺骑士勋章;10年后,获第二届傅雷翻译出版奖。对于波德莱尔,胡小跃在《序》中指出,“《恶之花》系统而有序地刻画了一个诗人探索人生的心路历程”。至于他翻译的《巴黎的忧郁》,他以为波德莱尔为法国的散文诗开辟了一条新路。人们经常会用诗人来界定两个时代,譬如称但丁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最初的一位诗人”,所以波德莱尔就成了“古典主义的最后一位诗人,又是现代主义的第一位诗人”。
波德莱尔在《时钟》里讲了一个中国故事,一个传教士在南京郊区散步时忘了戴表,向一个孩子打听时间,孩子抱来一只猫,紧盯猫的眼睛,告诉他还没有完全到中午。波德莱尔借此感慨“中国人从猫的眼睛里看时辰”,继而转向美丽的费丽娜的眼睛,“我总能在她可爱的眼睛深处清楚地看到时间,永远不变的时间,空阔,庄严,如宇宙般博大,无分秒之划分——任何钟表上都无法标明的这静止的时间,然而,它却轻如叹息,疾如一道目光”。戈蒂耶称波德莱尔“突出了他的天才的可贵的、精致的、怪异的一面。他能够抓住不可表达的东西,描绘漂浮在声音、色彩和他的思想之间的转瞬即逝的那些细腻差别”,而我们知道鲁迅的《野草》就来自波德莱尔的影响。
由于傅雷、罗大冈、李青崖、赵少侯、周克希、徐和瑾等大翻译家的不懈努力,以至于我们对法国文学中的巴尔扎克、雨果、大仲马小仲马父子、卢梭、普鲁斯特等耳熟能详,这些大翻译家手中的接力棒终于传到了胡小跃之手,然而法国文学在新世纪走向了另一条逼仄的道路,胡小跃感慨:“法国文学步入20世纪下半叶以来,越来越走向自我和内省,尤其是‘新小说派’破坏了故事和叙述的完整,过分强调表现形式,并大大地影响了以后的法国文学创作,使得法国文学作品越来越不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标准,迫使他们‘敬而远之’,去英美文学当中寻找知音和感动。”
当然,法国文学的翻译也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胡小跃以为“在文学翻译中,中文水平甚至比外文水平更加重要……外文再好,中文不过关,却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翻译……翻译对外文的要求是理解力,对中文的要求却是表达能力”。对波德莱尔来说,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一座庙宇,诗人“充当着宇宙奥秘的译码员,感受和传递着万物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以及精神和物质之间的契合,引导读者走向这座殿堂,倾听宇宙间的种种信息”。我们看到波德莱尔的许多中译本之所以“读之无味”,关键在于他们没有找到波德莱尔所说的这种存在于汉语内部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