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青
生日当天零点，我与一车来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一起，被困在雷克雅未克郊外荒无人烟的无名黑沙滩上。这一刻好像与预期的不太一样，不完美但更令人难忘。
我对世界的认知与幻想源于书籍和地图。我常觉得我存在于世，便是为了尽可能地看看这个世界。我想追寻阳光，追逐海浪，我渴望倾听风的声音，闭眼追随它的轨迹。在此之前，我已经无数次幻想过冰岛这个漂浮在北大西洋和北冰洋之间的孤独岛屿，无论是地理距离还是旅行的经济成本，它都如此难以企及，以至于“去冰岛”在某种意义上成了努力工作的一种动力。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这个世界尽头，感受着这里瞬息万变的天气、无尽的苔原与冰川、汹涌的海浪、冷峻的火山熔岩。我在旅途中见证着地壳运动的种种痕迹，北美板块和欧亚板块至今仍在以每年2厘米的速度分离，新鲜的熔岩和苔原还会无限生长，人类短暂的一生在地球的演化历程中微不足道。一旦想到这些，便觉得更要抓住一切机会探索世界。
去冰岛之前，我做好了一切规划，决定在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去追极光。极光被称作“欧若拉”，是神话中曙光女神的名字，象征着光明与希望。如果运气够好，我就能在绚烂的极光之下开启生命中新的一年。
带领我们追极光的向导名叫克里斯蒂安，除了科普讲解之外，他也是追光旅途的司机和摄影师。克里斯蒂安是德裔澳大利亚人，曾经在香港的投行工作了十几年，忽然某天觉得循规蹈矩的人生实属无趣，于是决定做一些新鲜的尝试。2021年他来到冰岛大学，开始研究冰岛语。他的父亲是传统的德国人，起初坚决反对儿子的决定，于是飞到冰岛，打算把儿子带走。结果出人意料，父亲意外地爱上了这个国家，甚至最后举家搬迁到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岛屿。后来机缘巧合，克里斯蒂安开始研究极光，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那天克里斯蒂安讲了许多关于极光的科学知识，但比起这些，他的人生故事更让我印象深刻。更有趣的是同车的一位美国老太太给予他的回应。每当克里斯蒂安讲述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人生转折点，老太太都会真诚地肯定他的选择：“你应该去努力尝试你想做的，只要去做了，无论何时都是最完美的时机。”
旅途过半时，巴士意外陷入黑沙滩，我们只能被迫在原地等待救援。周遭一片黑暗，唯有淡淡的月光笼罩大地。寒风之中却无人有怨言，大家默默仰望夜空，观察着极光的变化。零点到来的一瞬，冰岛半夜的寒风吹得我几乎无法静止站立，我努力睁开双眼，抬头望天。北斗七星高悬在夜幕中，幽绿的极光近在咫尺，如同精灵一般在我的头顶舞动。这一刻如此不真实，来自地球各个角落的陌生人在此聚集，我们过去毫无交集，未来大概也不会重逢，但在此刻，无数独立的人生线条有了交点，在世界尽头，在极光之下。
我长久地凝望跃动的极光，除了我目之所及，头顶仍有更广阔的宇宙，有各自璀璨的万千星河。我知道这一瞬短暂的拥有将会成为记忆中永久的烙印。这一刻我没有什么具体的愿望可言，只是希望在所有无法预判的未来里，能够长久地拥有探索人生和追逐自由的勇气，直到世界尽头，直到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