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芳
民国风云人物祝谏是兰溪一中前身担三中学的创始人。得益于兰溪民国档案保存较好,他的很多公文流传至今,但他的字画却难得一见。
2006年兰溪市政协出版的《兰溪书画作品集》收录了祝谏行书对联一副,上联是“有时自发钟磬响”,下联是“登高壮观天地间”,上款为“良畴先生属”,下款为“果忱祝谏”,钤盖二方印章,自上而下为阳文“果忱”,阴文“祝谏印”。上联取自唐代“诗圣”杜甫的《崔氏东山草堂》,下联则取自唐代“诗仙”李白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从两位大诗人那儿各借一句捻合成一联,不拘格律,意境浑若天成,给人以天地疏阔、神清气爽之感,足见其深厚的诗文功底与不拘小节的个性。祝谏的墨迹乍看毫无章法,实则笔力内敛、率性天成,已经舍弃他人面目,独具自我模样,其不刻意取媚于人、自然洒脱之态,一如其为人,又与联意妙相契合,令人称绝。
这副对联未标明出处,也就不知原作藏于何处。据说兰溪市博物文化研究会也收藏有一幅祝谏的书法作品,可惜至今未能一睹真容,令人遗憾。所幸,兰溪市文史与文献研究会副会长潘志平从自己堆积如山的藏品中翻出了一副他早年收藏的对联。联句出自清代大文学家纪晓岚的老师陈柏崖,上联是“事能知足心常泰”,下联是“人到无求品自高”,上款“端生仁姪属”,下款“果忱祝谏”,印章也是两方,同样是阳文果忱章在上,阴文祝谏印在下。肉眼可见,两枚章与《兰溪书画作品集》所收对联上的章一模一样。书法也是随性而发,于无法处见笔力。这副对联当年收来时已经纸面焦黄残破,所幸基本没伤到字,经重新装裱后,古意盎然。
此次为出版祝谏纪念文集,编委会四处寻访祝谏的相关资料。消息广为发布后,也有人发来藏品照片。从照片看,这是一幅四尺的中堂,内容为唐代杜甫《戏为韦偃双松图歌》的前五联共十句,自“天下几人画古松”至“庞眉皓首无住著”而止。原诗还有七句,似因纸面写满便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落款“德生仁兄属书,果忱祝谏”。下方也钤盖两印,印文内容与位置均与上文介绍的两副对联一致。书法风格也类似,不同之处是出现了大量飞白。因实物未见,出处不明,众人一时也难以判别真伪。
正当彷徨之际,2025年9月的一天,水亭乡午塘桥村村民诸良仪来到林马松开的惠农服务站买鱼药。林马松忙里偷闲,提及祝谏。诸良仪说,祝谏是他的亲房长辈,当年祝谏有两幅字画题赠给他的爷爷诸渭生。诸渭生是祝谏长房夫人诸氏的亲侄儿。林老师喜出望外,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便扭着诸良仪一定要马上跟他回去看看。
诸良仪到家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两卷未经装裱的宣纸。一卷是对联,上联是“水之江汉星之斗”,下联是“凤有高梧鹤有松”。上款“渭生姻侄属”,下款“果忱祝谏”,印章二枚,内容与位置一如前三幅作品。另一卷为四尺中堂,内容为清代“词坛领袖”吴伟业所撰《打冰词》的前九句,自“北河风高水生骨”至“雪深没髁衣露肘”止。原词此后还有长达19句,且第五联只录了前一句,推知也是因纸面已满便随意而止,与此前杜甫诗四尺中堂极其类似。
收到林老师发过来的照片后,我们当即赶往村子。奇怪的是,当我们赶到那里,藏画的老人却出门了,一时还联系不上。村中诸氏大公堂是祝谏少年读书的地方,他的丈人就是在这座祠堂里办的私塾,并一眼相中了这位乘龙快婿,认定其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在我们参观时,几位老人、妇女也好奇地围过来,其中一位大妈自豪地告诉我们,祝谏和他们家老一辈亲着呢,她家的姑婆就是嫁给了祝谏,家中也有祝谏留下的字画!
我们大喜过望,又仿佛一直期待着。我们急切地请大妈把字画拿来看下,可过了一会,大妈却空着手回到了祠堂,说字画让在北京某大学当教授的儿子带去装裱了。
眼见字画看不到了,便想查看诸氏家谱。村干部带着我们在村里兜了一圈,最后才发现,藏谱的人家就紧挨在祠堂的北侧,而迎接我们的正是那位大妈。在她家地砖上真的平摊着三幅书法作品,原来大妈只是不想在众人面前显宝啊。大妈说,家里原本藏着四幅字画,可惜一幅损掉了。这三幅行草书条屏的内容为明朝“开国文臣之首”宋濂所撰的《阅江楼记》。其中一幅破损较重,其余两幅虽有破损但没有伤到字。第一幅是“金陵为帝王之州”开篇至“由是声”而止。第二幅紧接着从“教所暨,罔间朔南”至“游龙蜿蜒而来,长江”而止。余下缺了“如虹贯”至“千载之秘,一”,第三幅为:“旦轩露,岂非天造地设,以俟大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乎”,落款“椿生贤内姪属书,果忱祝谏”。下方也钤盖两章,印文同前,只是阴文章在上,阳文章在下。以每幅所录字数估计,大妈说得一点不错,中间缺了一张。而《阅江楼记》全文很长,这四条屏也只节录了开头部分,整篇用笔风格与此前所见作品完全一致。
据诸氏家谱记载,她家爷爷祝椿生共有12个兄弟,分别为金生、渭生、荣生、福生、德生、润生、椿生、涛生、煦生、日榛、寿增、寿根。大妈说,各家兄弟当年都留有祝谏的笔墨,只是时间长了,很多已经遗失。由此推断,潘志平所藏对联上的“端生仁姪”可能是“瑞生”,即润生的同名写法。这副对联与祝谏所赠德生四尺杜甫诗中堂,极可能都是从午塘桥村流散出去的。
离开午塘桥村后,我们又来到砚山脚村。村文保员洪松茂介绍,民国时该村洪文钦曾担任过兰溪县教育科科长,他和他夫人的像赞均由祝谏先生手题。由于保管不善早已破损严重,近年拿到照相馆翻拍后,原件便丢弃了。可惜翻拍的画像上,只印了“砚阳洪文钦先生遗像,民国戊子,祝谏题”和“洪母诸葛太君肖像,民国戊子,祝谏题”等字样,且不是祝谏的原字,画像下部原来密密麻麻的赞文也没抄录上去。我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令人无比心痛。
人说纸寿千年,但绝大多数不过百年就烟消云散了。轻抚先贤手迹,犹如跨越时空促膝长谈,分外亲近。探寻之路虽然艰辛,历经波折终于偶有所得,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的喜悦之情,又是无与伦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