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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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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绥成:脚步丈量山河 著书心怀家国

日期: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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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英士大学在金华       上一篇    下一篇

故居门楣上葛绥成亲笔题写的“吾爱吾庐”

葛绥成

葛绥成故居

记者 孙媛媛

1944年5月,在温州泰顺里光村办学的英士大学迎来了一位新老师,他叫葛绥成,任学校地理学系主任兼训导主任。这名47岁的新老师戴着一副圆形的近视眼镜,中等个子,人瘦瘦的,看起来和蔼可亲。对于“葛绥成”这个名字,大家并不陌生。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小学地理教科书不少是他编写的,葛绥成在当时的地理学界已久负盛名。

在任教大学之前,他是上海中华书局地理部主任,编著、翻译了数十本地理学术书籍和教学书籍。他还是中华地学会的主要负责人,编辑了130余万字的《地学季刊》。在我国近代地理学作者中,他可以说是著述最丰富的一人。葛绥成的一生都围绕“地理”二字,他写作、出书、编辞典、研究地图、开展地理学教育,把对祖国和家乡炙热而深沉的爱,化作书籍里寸土不让的疆域边界,化作一个个地名背后用脚步探索到的风土人情。

动荡岁月潜心著书 坚忍耐苦而后有成

清朝末年,东阳葛宅的一户贫苦农家,一个男孩在阁楼尘封的柜子里找到数册积灰的旧书,残破的书卷上印着“寰瀛山水略”几个字。他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书里介绍的山川河流、地理地貌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奇妙世界。男孩如获至宝,这几本手抄本残卷倏然打开了他对地理世界的向往。

这个男孩就是葛绥成,他手中的《寰瀛山水略》正是葛氏先祖葛铭留下的著述。地理,果真成为葛绥成热爱一生的追求。1914年,17岁的葛绥成从浙江第七师范学校毕业,留校工作后又到义乌教书。1916年,他入职上海中华书局,3年内便从一名练习生成长为地理部编辑。1932年,35岁的葛绥成担任中华书局地理部主任,还先后兼任大夏大学、暨南大学和无锡国学专修学校等7所学校的部分地理课教学工作。

当时的上海中华书局云集了一大批专家学者及社会名流,包括梁启超、于右任、田汉、张闻天、潘汉年、徐志摩等。葛绥成在进入中华书局的短短几年内就崭露头角,施展抱负,做出了不俗成绩。

过去的地图以单张为主,反复折叠后折痕处易破损缺字。1927年,葛绥成编制了《袖珍最新上海地图》,巧妙地将整张地图分成36块(横九竖四)粘贴在布面上,各幅图看似分开实际又连成一体。展开时有四开大小,折叠后只有64开,方便携带又不会留下折痕。

1931年1月,中华地学会在葛绥成的主持下成立,学会包括上海乃至全国的地理学教学工作者和编辑工作者,主要负责人有葛绥成、楚图南(楚曾)、盛叙功等。这是继北京中国地学会之后我国成立的第二个地理学术组织。学会的主要工作是编印《地学季刊》,至1937年全面抗战前夕,共出8期,约130万字。

葛绥成最多的精力放在书籍出版上。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前,他先后编撰出版了《太平洋问题之解剖》《中国之交通》《地图制作法》《南海九岛问题》《中国近代边疆沿革考》《近代地理发现史》《乡土地理研究法》等专业书籍,总字数超700万字。此外,《初中本国地理》《高中本国地理》《中国地理概论》《地理教学法》等中小学地理学教材也经他之手。

其中,3本地名辞书奠定了葛绥成在我国地理学界的地位,分别是1924年出版的《中外地名辞典》(中华书局版)、1932年出版的《最新中外地名更置录》(中华地理研究社版)、1940年出版的《最新中外地名辞典》(昆明中华书局印行)。

《最新中外地名辞典》是新中国成立前篇幅最大的中外地名辞典,全书有1730页,近20万字,厚达12厘米。该辞典收录了25000余条中外地名,光附录就包括中国行政区域表、中国省市区面积人口表、中国商埠表、世界面积人口表、英译中国重要地名表、西中地名对照索引等丰富内容。著名地质学家翁文灏题序,称葛绥成编该辞典“将以后学之津梁,奠地学之基础”。

如此一本皇皇巨著,编撰工作量之大,让人难以想象。葛绥成在《最新中外地名辞典》的《缘起》中自述,“动辄篝灯深夜,二三知己睹此劳拙,辄以何时可以杀青相询,激者且以迂阔见讥。私心以为事无难易,必须坚忍耐苦而后有成,故仍安之若素”。

据地理教育家、华东师大地理系教授褚绍唐生前回忆,葛绥成在编写该辞典的过程中广泛搜集资料,包括各国地志、参证舆图、志乘游记等不下百余种。同时,还采用调查搜集的方法,“记得在(20世纪)30年代初,他曾要我提供有关我家乡宜兴的几条地名资料,这也说明葛先生注意到充分利用实地调查的方法”。在褚绍唐看来,这部反映国内外地名实况的地名辞典,保存了20世纪40年代以前最为完备的地名记录,具有重要参考意义。

跋山涉水任教英大

翔实记录沿途见闻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华书局总管理处内迁重庆,上海的编辑所暂停工作。动荡的岁月里,葛绥成先后赴暨南大学和英士大学任教,将对地理学研究的满腔热情倾注到莘莘学子身上,致力于培养更多能报效祖国的有志青年。

葛绥成有写日记的习惯。身为地理学家,他每到一地便仔细观察沿途地理名胜、乡土风情和社会经济情况,并做详细记录,有时还为一地发展建言献策。他自述,“我素性爱游山玩水,这不但可以领略各地的名胜,陶冶我的性情,更得知道各地的生活状况和风土人情”,“我住在都市里,平素于机械生活之余,每年总想作一次长途旅行,去领略自然的美丽,细察社会的情形,以广见闻”。

葛绥成撰写的《陕西之行》《西南纪行》《浙东之行》《闽行纪略》等地理日记散见于《地季学刊》《人世间》《民力》等刊物,一度成为当时真实详尽的“导游指南”。关于赴英士大学的坎坷经过及在泰顺任教期间的见闻,他写了一组15篇小记,共7000余字,名曰《浙南行踪追记》,记载了自己从东阳出发,一路躲避敌人炮火、翻山越岭步行15天至英士大学的见闻和感想,总行程达300多公里。

启程便遇艰辛,“到了二十五里之过山桥,大炮与机枪齐鸣,火花四发,余行走的路途,均在射程以内,附近同胞纷纷越溪乱奔,斯时余进退两难,旋决意前进,拼命健步,以避火力所及”。一路上,葛绥成目睹了被敌人焚烧的村庄、无家可归的同胞、受敌蹂躏的邻县,此般风声鹤唳和情绪紧张,他不免心生“他乡终日忆吾乡,及到吾乡值乱荒”的悲苦之情。

除了躲避敌人的炮火,他还要在饥不果腹的情况下攀爬险阻的山路,夜幕降临后时常找不到合适的住处,“余只得在一戏台上寄宿,四周寒风袭衣,睡在台板上,一面看云去,一面看月来,寄身异地,念及安全,毛发为之凛冽”。

即便在如此艰险的情形下,葛绥成依旧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他记录了沿途苍松与翠竹争奇,飞瀑与奔泉斗响;记录了时值七夕良辰,数十里内的男女精神饱满地聚会。他还偶遇一名中学生拿出纪念册请他题字,“余虽疲倦,亦乐于涂数语以鼓励之”。

当时,16岁的女儿葛爱娥与他同行。在涉水途中,洪波激湍,沙石滑溜,他们的衣裤均被浸湿,湿而复干,干而复湿,不知数次。处此困难环境,女儿“毫无倦容”,这也让葛绥成深感欣慰。

经过一路长途跋涉,葛绥成到了景宁县城,了解到英士大学在鹤溪小学设有办公处,农医两院在泰顺司前开学,法学院与合作、艺术两专修科以及各院新生在里光开学。当时,英士大学校长杜佐周在景宁见到葛绥成,既欣慰又诧异,询问他是怎样到达学校的。葛绥成将半个月来纵贯浙江半省、饱尝路途艰苦的经过一一告知,并在鹤溪小学休息了两天后,再次踏上前往里光和司前的路途。

当时,里光和司前共有英士大学学生800余人。站在地理学的角度,葛绥成如此描绘里光:“全村住屋成一环形,而空其间。想来不外乎三种原因:一则全村沿四周山麓而建造,可以避风;二则取山水为饮用,较为便利;三则全村中间地势低洼,建屋易受水患。”司前则是“有溪贯流其间,故住宅多沿溪建造”。

葛绥成还记录了景宁至泰顺一带的畲族风情、瀑布风光与县城剪影。正如他在日记中所说,“我们的旅途,如果是康庄大道,那是最好。可是事实上,千山万水,跋涉维艰,敌人流窜时候,我们走路,更是提心吊胆。惟其如此,事后追忆起来,才有意义,才能表现出丰富的生命力”。

孜孜不倦地理通

拳拳之心报家国

1945年抗战胜利后,葛绥成返回上海继续担任中华书局地理部主任。1947年10月,中华地理教育研究会在上海成立,葛绥成任总编辑,主持编辑会刊《地理之友》。1951年,上海地图联合出版社成立,他又担任总编辑。除编辑各类地图外,他还主持编辑一套先后出版达数十种的《地理小丛书》。1954年,上海地图联合出版社与北京的新华地图社合并为地图出版社,地址迁往北京,葛绥成也随之赴京任编审。

工作期间,总有同事到办公室向他请教,多则每小时有四五拨人。凡是地理上有关事项或疑难问题,他总能随口解答。据他的助理曹祖尧回忆,“有他一人在社,就不须受查翻资料之苦,众人皆尊称他为‘活字典’,是地理学上的‘国宝’”。

葛绥成还精通英、日、法、德、西班牙、蒙古、朝鲜等多国文字,被称为“外语通”。新中国成立后,他已年过半百,依旧坚持每夜去上海书局学习俄语,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不到一年就能通读俄文并翻译,将马列主义用到地理学科上。

褚绍唐与葛绥成交往40多年,“感到他工作始终辛勤,孜孜不倦。他衣着很俭朴,谈吐很爽直,完全是一个书斋学者风度”。褚绍唐曾多次到葛绥成家中,但见满壁书架,甚至地上和桌上也都堆满了书,“似乎零乱无章,实际上乃是他终身埋置在书堆里,像蜜蜂吮吸花粉似的,吸取营养,酿制蜂蜜,以哺育后人”。

大半生漂泊在外,葛绥成心中最柔软处始终留给家乡东阳。1938年12月,他的母亲因病去世,翌年夏天,他的姐姐也不幸离世。在此期间,葛绥成回到东阳。山水环绕,鸡犬相闻,离开上海的快节奏生活,他的内心得到短暂的安放。1939年,他著就《乡土地理研究法》,字里行间表达着对乡土的热爱和崇敬,他深情地在书的扉页标印“敬献给我的父母亲”。

次年,葛绥成在家乡又完成了他的经典代表作《最新中外地名辞典》,他在序中落款“东阳葛绥成识”,还特别在地图中标注家乡所在地“葛宅”,用独有的方式表达对家乡的赤子之心,或许就是这位地理学家的浪漫。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葛绥成在编著书籍时总是心怀家国。1934年,他编著出版《中国近代边疆沿革考》,这部著作广征博引有关资料百余种,叙述了我国与沙皇俄国、英属地、法属地以及日本等国家和地区交界的海陆疆界和若干国际纠纷,对遏制帝国主义侵华野心、捍卫我国神圣领土和主权、激励我国人民的爱国热情产生积极作用。

1969年,正值苏联企图侵略我国领土珍宝岛,据他的外孙葛方文回忆,“外祖父对苏联的侵略行径义愤填膺,他曾告诉我,1962年爆发中印边境战争,他向有关方面陈述中印边疆史实,为捍卫我国领土完整作出贡献”。

1978年,葛绥成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他挚爱的世界,享年81岁。他生前向有关部门捐赠了数万册珍贵的图书资料。他的骨灰由儿女小辈护送回东阳,安葬于葛宅山上,墓碑上刻着“地理学家葛绥成之墓”,一旁有行小字写着:姓名扬五湖四海,著作传千秋万代。

2017年,东阳举办葛绥成诞辰120周年纪念活动。缅怀他的人从五湖四海而来,人们参观他的老宅,只见楼房门楣上赫然题着葛绥成亲笔“吾爱吾庐”,钟情家国的拳拳之心一览无遗。

(东阳市委党史研究室原副主任张敬为本文撰写提供诸多帮助,特此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