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叶琳
记得初到小学时,九月的阳光还是那么毒辣,紧张和不安在高温炙烤下催促额头上的汗珠滚落,沾湿还带有水彩笔痕迹的衣衫。
7岁的我攥着母亲的手,怯生生地望着那位站在教室门口的老师。她是位刚刚毕业的老师,青涩纯净的脸上还带着学生的稚气,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发梢微微卷起,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姓庄。”她蹲下身来与我平视,“你可以叫我庄老师。”她的声音像夏日里的凉风,瞬间冲散了我的不安。
庄老师是个耐心细致而有爱的老师。她的板书很美,黑板上错落有致的字迹给了我最好的示范和启蒙,也是从那时候起,小小的我养成了一定要用心写好每个笔画的习惯。她会在研学时带领我们观察世界,从她的眼睛里,我好像知道这个世界原来那么大。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场景,是有一次她看见一同学头发散乱,便在下课时在座位上给她梳头。当梳子轻轻拂过女孩发丝的刹那,庄老师眼神含笑,我们围在她身边,当时竟极渴望成为那个头发散乱的女生,因为可以由老师亲自梳头!对于爱她的我们来说这莫过于一种荣耀。虽然时间久远,脑中的她被一些淡淡的云雾和爱意缭绕,成了白月光。
12岁那年,父母工作调动,我们搬到了金华市区。初中的教学楼是灰白色的,走廊里的教导主任似乎永远在转来转去视察。班主任林老师是位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她戴着金边眼镜,衣着大方而得体,声音虽轻柔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课上的她不爱笑,严肃认真的态度感染了我,势必在各种细节字词和文言翻译中不出错。在枯燥乏味的字词堆里,那些作业和课文中偶遇的文学趣事倒成了沙漠中的一泓清泉,我们大笑完之后,王老师总能恰如其分地拉回课堂严肃氛围,只是脸上多了几分轻松和从容,我们也愈发体验到语文学习的趣味。
金华的夏天总是溽热难耐。中考后的暑假,我骑着自行车穿过侍王府的巷子,买一个酥饼坐在婺江边发呆。酥饼的芝麻香混着水汽,构成了我对这座城市深刻的味觉记忆。偶尔遇到初中同学,略加寒暄几句,只道是要分道扬镳了。
高中班主任老林教政治,是很典型的中年男教师,爱穿条纹polo衫和西装长裤,外扣一条粗粗的黑皮带,走起路来挂在腰间的钥匙互相撞击,响声清脆。他会在早读课时背着手在教室里踱步,也能在晚自习时在讲台连续站几个小时。高二那年,我的学习进入瓶颈期,排名一落再落,意志消沉,便用小说杂志来麻痹自己,自习完成作业后,便捧起一直读。一节多课后,老林走到身边提醒我阅读时间已经够久了,我以积累语文素材为借口搪塞,懒懒地翻开崭新的习题书。在老林适时的鼓励、安慰和提醒下,我重新鼓起以笔为剑的勇气。
落笔终生花,青莲紫的录取通知书遥寄一包百年莲种,风雅至极。
南开园的四年像一场梦。我在文学院读《文心雕龙》,也在五大道看海棠;听叶嘉莹先生讲诗词,也跟室友在深夜讨论博尔赫斯。每当北风卷着沙尘拍打窗户时,我总会想起金华老屋天井里的那株蜡梅,想起它如何在雨雪中倔强地开着花;在写论文查询资料时,遇到与故乡相关的内容或作者,会像个孩子似的分享给同窗。毕业前夕,导师早知我的去向,还是问我是否考虑留校。我摇摇头,导师只是笑着说:“也好。”
现在,偶尔去婺江边散步。江水比以前更清澈,两岸的霓虹也比记忆中更加绚烂。有时候会遇到现在的学生,他们大声喊着“老师好”,然后嬉笑着跑开。这种时刻,我总会想起庄老师眼里的光,王老师红笔下的严谨,老林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他们像不同季节的雨,落在同一片土地上,最终汇成滋养新苗的河流。
婺江的水日夜流淌,带走了光阴,却带不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文情怀。23岁的我,带着北方求学的收获,带着对教育的赤诚,更带着恩师们当年的期许,站在这方讲台上。粉笔灰依旧在阳光里飞舞,只是这次,执笔的人换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