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力
黄昏到来后,我站在窗前凝视着山顶的天空,心里有期待在升腾。视线里始终是一片淡淡的琥珀,犹如一句欲说还休的话语。
此时,我的心里疑惑不已,夏日黄昏何以如此淡薄?仅仅昨日,天空好似一块烧红的青铜。夏日分明刚入高潮。记忆中的夏日总是无比漫长,如同一部未经剪辑的电影。
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一句话:忽有故人心上过,惊觉山河已入秋。文字下面还分享了一首歌,名字叫《人间忽晚》。点开播放,秋日的气息似乎就是在一刹那间弥漫开的。这首歌我第一回听到,却有种熟悉感。
或许与夏迥异,秋的脚步从来都是悄无声息,以至于总会觉得与它是不期而遇。此前,它走过流萤蛰伏的草丛,也从夏蝉高歌的树梢飘过,其实,它的脚步不曾停歇。关于这一点,大概只有风懂得。它们是深夜时分的密友,风会将一整个夏的秘密如数分享,只是夏的躁响充斥了耳朵,因而觉察不到秋的动静。此刻,我仔细倾听窗外的声响,那些警报般的蝉鸣分明正在弱下去。唯有在静谧之中,秋才会格外响亮。
琥珀般的夏日已经没入夜色,都未及看清它的形状。夏日黄昏犹如一坛醇酒,酒汁浸染天空显现令人迷醉的色彩,大地上亦是一番醉意朦胧。这是四季里独一份浪漫。有个已然遗忘的微信群里突然蹦出几条消息,之前更新还在去年八月。页面显示的消息间隔仅仅几厘米,其间时光的脚步却已浩荡奔过一年。
去年夏日,我曾搭乘渡轮前往一处江心岛屿,那里有一场草坪音乐会正在星空下开场。歌声飘荡在记忆里,犹如一个诺言久久不变。曾经共同歌唱的人,如今已散落在时间与人群的洪流中,微信群里偶尔有几次更新也只是分享或者拉票,响应者寥寥无几。喧哗过后,便是长久的静默。草坪音乐会无比热烈,曾经的热烈早已被那个夜晚收起,藏入时光深处就连一声回响都传不出。
我沿着热闹的解放路走去,仿佛在一条金色溪流中蹚行。等到了目的地脚步却猛地停住。视线中,那家店面竟然已不见踪影。我赶紧回望来时的路,不远处的路灯依然将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拖拽出冗长的影子。此前许多次来到这里,当我回过身,视线中也是这番情景。此刻,记忆无比肯定地告诉我,并没有来错地方。
熟悉的地方没有了先前的去处,是否意味着此处已是全然陌生之地呢?我走到那扇门前,里头依旧人来客往,情景一如从前。只是这里改头换面的时候,已将曾经留下的痕迹一同丢入时光的废墟里。
我站在门前,内心实在难以置信,它消失得如此迅速,不久前我经过时还曾漫不经心地朝它瞥了一眼。那会儿,它的大门也像眼前这样敞开,一切如常。变故究竟是从何处发生的呢?我没能找出答案,内心只有一个模糊的猜测:或许很多东西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改变的,只能面对改变后的事实。很多年前的初秋,我曾与另一个人在里面相对而坐。我的手机里记录下了那个人一瞬间的笑容,记忆中那年秋天就有了一抹别样的光泽。后来,那个人将一张照片发给我,里面有两片黄叶飘过身旁。那个人的身影亦如秋叶那般静美。
我背离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来到一大片荷丛前。我试图从中找寻到微小的夏日痕迹,荷叶用自己宽大的身躯配合夜的遮天蔽日,目光一圈逡巡下来,丝毫没有发现荷花的影子。它究竟是遁入夜色深处,还是早已遁入了时光深处呢?
可是荷丛依然蓬勃茂盛,这是夏天亮眼的风景,它还在那里,夏日应未离去才是。秋又从何说起呢?我望向天空,答案似乎在那里。在那高深莫测的天空里,忽地闪过一丝光线,转瞬间就消失无踪,似乎就落在不远处的荷丛里,周围的水隐约有涟漪在荡漾。刚才究竟是什么坠落了?而且落得这般悄无声息。原先在一起的伙伴是否知道它已离去呢?
手机上忽然收到一则消息,内容是有位相识的友人故去了。我放下手机,内心陷入震惊久久难以平复。曾经的情景悉数在眼前,那仅仅是一年之前而已。灯光转眼间熄灭下去,夜也深了。天桥下,一对年轻男女正在告别,男孩转身走上天桥,又来到栏杆前朝下面的人挥手,他的指尖仿佛闪耀着冷峻的光芒,在秋夜里异常夺目。
直到此刻,我方才相信秋已真的到来。等天色再度亮白,人间将是另一番景象,又有多少人再也没能遇见彼此呢?山河几度变迁依然如常,只是曾经熟悉的人先后变作曾经。
所谓秋,大概便是这般吧。人间之事亦是如此,夏日转瞬即逝,秋好似漫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