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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7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金华日报

认知的河,不必强渡

日期: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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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双溪       上一篇    下一篇

□ 严亮奇

办公室窗台上的文竹又抽出新芽时,指尖抚过那些嫩得发绿的细茎,忽然就想到半年前的那个下午——当事人家属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指间的烟燃了半截,灰簌簌落在深色西裤上,他却浑然不觉。“严律师,再换一位吧,总有人能懂我的意思。”话音里的执拗像生了根的藤,缠得人心里发闷。

这已是他第六次说这话了。

30多年的律师生涯,案卷堆成的山能压弯书架,可没有哪本案卷,像这个刑事罪案子这样,每页纸都浸着无奈。

第一次会面时,我把侦查卷宗摊在桌上,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证据链”三个字上投下细缝。“您看,这里的转账记录、被害人陈述,还有当事人的供述,是环环相扣的。”

我用红笔在纸上画圈,圈出那些绕不开的节点,像给迷路的人指方向。可他盯着纸的眼神,分明在找另一条路。

公诉机关的起诉书送过来那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把文件里的量刑建议标出来,反复核对数字——和我最初的评估分毫不差。

拨通他电话时,听筒里传来街市的嘈杂,他在那头打断我的话:“我问过别人了,他们说能争取缓刑。”我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

那时总想着把理说透了,他总会明白的。

直到第三次换律师后,他觉得“会有转机”,眼里的光忽然亮起来,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我站在廊柱后,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刚入行时师傅说的:“法庭上辩的是法,法庭外懂的是人。”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有些认知的墙,原是当事人自己砌的,他们要的不是推倒墙,是有人陪他们在墙这边等一个不可能的日出。

我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中国定位专家顾均辉说的:“认知是自己的地图,别人的指南针指不对你的路。”

那天傍晚整理案卷,指尖划过自己写的法律评估报告,纸页边缘被翻得发毛,像被反复揉搓的心事。原来我争的不是案子的对错,是想把自己的地图硬塞给一个认着另一条路的人。

第六次换律师的那天,“谢谢您这半年……”他欲言又止。

“没事,找个让您安心的人,也挺好。”

他愣了愣,转身时脚步慢了些。办公室的钟敲了五下,夕阳把文竹的影子拉得很长,忽然就觉得,那些争过的理、辩过的词,原是不必说透的。

后来判决书下来,量刑和我最初的评估分毫不差。助理小夏律师把文件放在桌上时,我正给文竹浇水。水珠顺着叶片滚下去,落在盆土上,没声息。

我明白了,他要的不是法律条文里的“应该”,是有人肯站在他的认知里,陪他等一场或许不会来的雨。

窗台上的文竹又长高了些,风过时,细叶擦过玻璃,沙沙作响。我拿起钢笔想在卷宗扉页写点什么,笔尖悬了悬,终究只落下一句:各有各的渡口,各有各的舟。

认知这东西,本就不是用来辩的。能容下不同的河,这才是真的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