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郑城
清晨的丰惠老街，有一间名为“问根轩”的工作室已早早开门。形态各异的根雕作品静静陈列，空气中弥漫一股独特的清香，那是陈年木料、新鲜木屑与天然木脂的味道。这缕缕木质清香，记录着“问根轩”主人袁迪苗日复一日的坚守，也诠释着他与木头之间，一场关于“化腐朽为神奇”的漫长对话。
“木头中的木香很亲和人，它不是硬邦邦的东西。一块好的木头，你打磨出来，哪怕是没有做一点形状，把握在手里，都能感觉到它的温度。”袁迪苗摩挲着一块未经雕琢的树根，眼中满是温柔。这份对木头的深情，早已融入他半个多世纪的人生轨迹。
从稚嫩摸索到“七分天然”的觉醒
1963年出生的袁迪苗，儿时便对造型艺术有着天生的敏感。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别的孩子热衷于追逐嬉闹，他却总能在山野间的树枝、枯根与自制的锯片间找到无限乐趣。“十五六岁的时候，刻的都是很稚嫩的东西，小鸡、兔子之类的动物题材居多，别人不见得觉得像，但我自己觉得特别好玩。”回忆起早年的摸索，袁迪苗嘴角泛起笑意。而真正让他与根雕艺术结下不解之缘的，是1977年暑假的一次镇海之行。“我叔叔说他有个同学雕得很好，我一去看就被震撼到了，他是专业雕马的，全用木头雕刻，那些马神态各异，栩栩如生。”那位姓施的民间艺人，成为了袁迪苗的启蒙老师，那些跃动的木刻马匹，在他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一颗名为“根雕”的种子就此生根发芽。
参加工作后，袁迪苗从未放下过手中的刻刀与画笔。工作之余，他最大的爱好便是四处寻觅奇形怪状的树根，带回家中自学雕刻。“你喜欢一个东西，就会忍不住去琢磨它。只要听说哪里有根雕相关的东西，方便的话我都会去看一看、学一学。”为了开阔眼界，他先后走访了潮汕、福建、衢州、开化等地，近距离观摩不同流派的根雕艺术。看得越多，袁迪苗越发意识到自己技艺的不足，内心对精进技艺的渴望也愈发强烈。
经过一番考量，袁迪苗决定前往以人物雕刻闻名的嵊州，正式拜师学艺。这段求学经历，成为他根雕生涯的重要转折点，也让他领悟到了根雕艺术的至高法则。“师傅常说，根雕最好是七分天然，三分人工，这样的作品才称得上佳品。”袁迪苗解释道，“根雕要有根味，必须保留原始的东西，不能全盘雕刻，否则就变成了木雕，失去了根雕独有的韵味。”这句“七分天然，三分人工”的口诀，从此成为贯穿他所有创作的核心法则，也成为他与木头对话的基本准则。
在漫长构思中“看见”木头的灵魂
在袁迪苗看来，根雕创作绝非一蹴而就的功夫，而是一场漫长的修行，每一个环节都考验着匠人的耐心与智慧。创作的第一步便是选材，这需要敏锐的观察力与独特的审美眼光。而选材之后，便是最为关键也最为漫长的构思阶段。“一个根材拿回来，可能今天看是一种感觉，明天看又是另一种意境，构思过程可能持续数月甚至数年。”
构思落定，便进入取舍与雕刻阶段。那些盘桓的根节、开裂的纹路，在旁人看来或许是瑕疵，但在袁迪苗眼中，却是岁月赋予木头的独一无二的印记，是必须精心保留的“根味”。“根雕创作的核心在于取舍，该去掉的冗余部分要果断剔除，该保留的原始形态要悉心呵护。”他拿起一件名为《喜上眉梢》的作品，这件作品以饱满的根瘤为基础，天然形成的枝桠被巧妙塑造成梅枝，10只喜鹊或栖或飞，形态各异，中间还抱着一块石头。“这件作品几乎没有过多雕琢，主要是顺着根材的天然形态进行取舍和微调，喜鹊的轮廓、梅枝的弯曲度，都是木头本身就有的样子，我只是让它的神韵显现出来。”袁迪苗介绍，这件作品还有个名字叫《十全十美》，因为恰好有10只喜鹊，寓意吉祥，而这一切都源于根材的天然馈赠。
雕刻过程中，除了塑形，还要对根材进行细致的处理。“树根内部往往有腐朽的部分，必须清理干净，这样作品才能长久保存。”袁迪苗说，尤其是树皮的处理，更是一门学问，“不能全部都铲掉，要保留它原始的一些纹路，这样能让作品更有韵味。”处理完毕后，便是反复的打磨，直到表面光润如玉；有的则刻意保留部分刻刀痕迹，形成刚柔并济的质感。
在袁迪苗的刀下，根雕不再是追求“栩栩如生”的复制，而是升华为“以形写意”的创作。他赋予木头的不再是具象的形态，而是一个生动的灵魂，一股内在的精神气韵。
在宁静“木语”中传承文化薪火
对袁迪苗而言，“化腐朽为神奇”的真正魔力，并不仅仅在于最终呈现的那件作品，而在于这场蜕变本身。在喧嚣纷扰的世界里，能心无旁骛地沉浸其中，陪伴一块沉默的木头走过蜕变与新生的全过程，这份极致的宁静与专注，是根雕艺术回馈给他最珍贵的礼物。
几年前，袁迪苗将工作室搬到了丰惠老街。面对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和偶尔前来求学者，他始终怀抱着一颗开放的心。“上次余姚有个年轻人说想来学，我告诉他随时可以来，大家互相交流。”袁迪苗说，根雕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他希望能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现在年轻人做这个的越来越少了，能多一个人学，这门手艺就多一份传承的希望。”
一块质朴的木头，一把沉稳的刻刀，一颗专注而开放的匠心——这便是袁迪苗的全部世界。在木屑纷飞与清香萦绕间，他倾听着木头的语言，回应着自然的馈赠。他将一段段被时光遗忘的树根唤醒，赋予它们永恒的艺术生命，同时也在此过程中，安顿了自己的心灵，延续着一门古老手艺的文化薪火。这，就是根雕匠人袁迪苗书写的“木语”人生。这“木语”，是对自然的礼赞，是对匠心的坚守，更是一曲在快时代里慢下来、与万物对话的宁静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