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成
那是初秋的清晨,江边空无一人。那年我11岁,一个人走到江边,走进江水里。我要游到对岸,游到曹娥公社大片的番薯地岸边,挖几个番薯尝尝鲜。
江水已凉下来了,我用狗爬式向前扑去,飞溅的水声惊得岸边的白鹭向蓝天高飞。扑腾扑腾的狗爬式声音太响了,连忙改用青蛙式。远处江中的小火轮拖着一队长长的沙船,翻起的巨浪一下子让我沉入江水,一下子抬上浪头。呛了一口江水后才发现,周围白茫茫一片,已游到江中心了。
我的手脚笨拙起来,陌生的蛙泳碍手碍脚,又改用狗爬式放松一下肌肉,随之神经也放松一下。可是,扑腾声比悠长的小火轮的汽笛声还响,被对岸曹娥公社发现了怎么办?塘路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定睛一看才看清是密密麻麻的芦竹。不知不觉,我忘了自己已游到江中心最孤独的地方,手脚沉重起来。
我心里一阵惊慌,连忙翻身改为仰泳,好处是呼吸顺畅。我漂在水上,仰头看着浩渺高旷的天空,想起了百官镇上的人,想起了熟悉的江边路十八号的家。11岁的我饭量已经增加,吃完一碗饭,要去盛第二碗,我犹豫地望着父亲。在家里,只有拉大板车的父亲可以盛第二碗饭、第三碗饭。父亲看我犹豫的神色,说要吃就再吃一碗!我盛了第二碗饭,一口气吃了下去。要是不多吃一碗饭,我游不过曹娥江。
当我吵嚷着要吃鱼,母亲会宽厚地说,给你买条大鱼,让你一个人吃。人要吃多少条鱼,才会游得比鱼快?我又翻过身用蛙泳游向对岸,这里江湾被水流冲得很深。我们喜欢沉到水底摸泥沙中的黄蚬。用黄蚬烧干菜汤,鲜得头发丝落地。要是没有水底的黄蚬,我游不过曹娥江。
我抬起头,望着越来越近的对岸,那摇曳的芦竹梢头在向我招手,同样向我招手的还有倪家台门那大枣树上的白蔀枣。秋天打下枣子,倪家祖母会盛上满满一碗,送给邻居们尝鲜。要是没有这碗白蔀枣,我不会获得感恩的启蒙。
我奋力向对岸游去,蛙泳姿势开始熟练,塘路上的芦竹梢头摇头晃脑地欢迎我。手终于触到了岸边的泥土,我爬上岸,走上塘路,望着曹娥公社一望无际的水稻田、黄豆地、绿麻地、番薯地,目瞪口呆。
在我漫长的一生,能在此刻登上人生的对岸,我感恩有缘人对我物质的供应与思想的启蒙,感恩与我们生命息息相关的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