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仲尧
郑板桥诗云:“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赛蚌珠圆。”记得小时候,每至立秋,家乡丁家湖里的鸡头米成熟了,下湖采摘是我最乐此不疲的事。
鸡头米,学名芡实,是江南“水八仙”之一,生长在池塘湖泊里,常与莲藕菱角为伍,因果实外形酷似鸡头,故而得名。
《本草纲目》记载:“芡茎三月,生叶贴水,大于荷叶,皱纹如彀,蹙衄如沸……花在苞顶亦如鸡喙及猬喙。剥开内有斑驳软肉,裹子累累,如珠玑。”诚然,鸡头米春日发芽抽茎,长出圆形的叶子浮于水面,铺展开来阔大似脸盆,背面布满密匝匝的细小尖刺,锋利无比。
七月为鸡头米的盛花期,一根根粗壮的花梗从叶隙间挤出来,支撑着一朵朵结实的花蕾,随风招摇。黄昏时分,紫色的花瓣次第绽放,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如繁星一般,绚丽璀璨。翌日清晨,花瓣重新闭合,簇立枝头,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立秋后,鸡头米花谢了,收拢深绿色的萼片,与酱褐色的球状果实连成一体,尖尖的、硬硬的,宛如一个毛茸茸的鸡头。鸡头米的外壳坚硬,先从鸡头尖顶处向下撕开口子,用手一抠,滚出一粒粒浑圆的果实,再剥去果实的软壳,露出玉白色的果仁,晶莹剔透,温润如珠,捧在掌心,爱不释手。
新鲜的鸡头米清香馥郁,软糯爽口,甜美沁人,百吃不厌,给我的童年带来无尽的喜悦和清欢。鸡头米好吃,采摘却是桩苦差事,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取一根竹竿,顶端绑上镰刀,蹚水伸到鸡头米如盆的叶子底下,勾住茎梗,使劲一拽,割断的鸡头米立刻浮出水面,再用网兜捞上岸,小心翼翼放进竹篮里。自古以来,采摘鸡头米是一道浪漫的乡野风情,宋人许及之在《芡曲》里写道:“湖边谁摘芡,轻度藕花风。贪得鸿头去,惊他雁序空。”这诗中所描述的快乐和情趣,何尝不是我儿时采摘鸡头米的真实写照。
鸡头米除了生吃,还有别的吃法。清代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中有“磨碎做成鸡豆糕,入粥熬制成鸡豆粥,将芡实与老鸭同煮”的记载。大文豪苏东坡对鸡头米也情有独钟,“取熟芡实,放入口中咀嚼,待津液满口,再鼓漱咽下,妙不可言。”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物质匮乏,母亲经常烧鸡头米粥给我解馋。起锅待水烧开,倒入鸡头米,煮成黏稠状,添加红糖,一碗清甜的鸡头米粥热气氤氲。舀一勺入口,细嚼慢咽,美味从舌尖渐向喉咙扩散,芳香四溢,甘泽润喉,既暖胃又贴心。
又是一年秋风起,我不禁想念丁家湖里的鸡头米,那份清隽和芬芳,诱惑着我的味蕾,牵动着我的乡愁,给了我回老家最充分的理由。一粒鸡头米,一缕思乡情,好个江南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