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
什么是好散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标准。
我读散文,有个基本判断,那就是用平实的语言,诠释真实的内心。这一点,楼利香的散文集《岁月缝花》做到了——把平淡的生活,书写得闪闪发光;把琐碎的日子,描摹得有滋有味。
一
说实话,以前没有留心过楼利香的散文。
前不久,去义乌参加一部长篇小说的研讨会,我和楼利香皆为受邀嘉宾。会议间隙,她赠我新出的《岁月缝花》。
题好文一半。首先吸引我的,是书名中的“缝”字。因为岁月是流淌的、有长度的、会留下痕迹的时间,而人的记忆因年龄、体质等因素影响,是不可能永远清晰的。“花”乃文学意象,可演绎出多种多样的美好物事。作者楼利香就像一个心灵手巧的裁缝,拿文字做衣料,以笔头当剪刀,用灵感穿针引线,把心目中的种种美好量体裁衣,“缝”进岁月,最终沉淀出永恒的艺术形态。想来,所谓“看书看皮”,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岁月缝花》剖为7章——“杏坛拾录”“且念亲恩”“静思流年”“万物入心”“且行且走”“岁月芳华”“人间知味”,恰如7片布头,被楼利香一一拾掇。她在《后记》中坦言:珍惜已逝的岁月,把它们当作一朵花来编织,既留住美好的回忆,也让以后的生活更加美好。
楼利香笔耕三十余载,所记内容涵盖了亲情友情、风土人情、教坛趣事、处世旅行等,写出了她对生活的独特看法,写出了人的真实心境和精神世界的需求,亦写出了社会发展过程中的细微变化。
《岁月缝花》是作者继《幸福路上》之后的第二本散文集,其授业恩师郭梅教授在序言中说:“人生走走停停,缝缝补补,但只要用心体悟,总能感受到花香。”(《花香、旅途与岁月的馈赠》)
写文章,是长好还是短好?窃以为,不能一概而论,写好就好。你瞧,收录在集子中的73篇文章,大多是一两千字的短文,有的甚至不足千字。短文短章,能把道理说透,是不容易的,这既要有广博的人文识见,还要有对生活的深入思考。
短文章难写,难在字少意厚,生动传神。而洋洋洒洒的长文既要有人情之美,还要有蕴藉之风,亦是难以轻易驾驭的。集子中的《左岸右岸》和《住院散记》皆为万字长文,不仅叙述清晰,而且言之有物。
《左岸右岸》采用第三人称,说的是“她”参加工作前辛酸的求学经历——20世纪70年代末,因家境贫寒,辍学的农家女孩并不鲜见。一天晚上,利香的父母在房里闲聊。父亲说,利香的堂姐和表哥都不读书了,要让他们外出打工。这时,母亲突然嘀咕了一声:“我们家如果到那个地步,也只能让香香歇下来,女儿总归是别人家的。”哪承想,父亲立马接过话茬:“不行,说什么也要让他们读书,尤其是闺女。”利香是长女,那年才9岁,无意间听到的话语刺痛了她,端着饭碗的手“抖了抖,两滴眼泪无声落下”……
人不能选择出身。于农家子弟而言,高考是一道命运之槛。只不过,当年的“门槛”很高,楼利香高中毕业又复读两年,第三次应考才得以跨进浙江师范大学的校门,毕业分配到浦江西部山区一所中学任教,后被调入县城最好的中学。
我比楼利香虚长几岁,有着相同的文化背景和高考经历。细读长文,我想起了冰心老人说过的一句话:“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
生病住院的题材并不新鲜。然而,楼利香笔下的《住院散记》分“住院前”“住院中”“出院后”三部分,有疑惑有无助,有痛苦有绝望,有惊喜也有欢笑,特别是其病症经一次次会诊,最终被认定为“良性”时,她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愁云散去,感觉“昨天还是严冬,今早太阳一出就好像是春天了”。
凡人肉体难免病痛的困扰。我相信,但凡有相似经历的人,甚至并无相似生活经历的人,只要有一颗良善之心,必然会与其感同身受——活着的世界,竟如此美好。
二
“作文原是生活的一部分”(叶圣陶语)。不难发现,楼利香随手写下的文字皆为生活中的“小我”——或穿越时空,或感悟时代,或叙述历史画卷对接现实情景,却处处闪耀着温暖而明亮的色调。譬如,那一袋包子和那两盏路灯。
人生的第一笔工资是有意义的,只是境遇不同,花销亦千差万别。周末的早晨,一个小伙子拎着一袋刚买的包子,敲开楼利香的家门,见楼老师满脸疑惑,他便自我介绍:“我叫张云标,那时坐第一排,个子小小的。”张云标?楼利香在脑海里快速搜寻,终于想了起来——新学期已开学一周,张云标却迟迟没来报到。一打听,他的爸爸卧病在床,妈妈离家出走,这个家靠年迈的奶奶支撑着。那个周末,楼利香走了十来里山路,找到张云标的家,只见一张平板桌,几条木方凳,桌子上吃剩的饭菜还没收拾,一碗咸菜、一碗几乎看不到油腥的青菜……一位老奶奶正戴着老花镜吃力地穿针引线。楼利香对老奶奶说:“让云标来读书吧,学费先欠着……我在学校等你们。”星期一早上6点,祖孙俩已在寝室门口等候,楼利香见状,连忙跑到食堂,买来一大袋包子。“张云标实在是饿坏了,一口气吃了4个……”之后,学校给张云标减免了学费,又将其纳入“希望工程”。一晃6年,帅气的张云标报恩来了:“我曾经发誓,要用第一笔工资,给你买一袋包子。”(《那一袋包子》)
黑灯瞎火的小区,任谁都会有怨言。物业请来电工,却无从下手——装在东墙,西边的住户嫌光线太亮,影响睡眠;安在西墙,东边的住户又怕飞虫蚊子。听到小区里吵吵闹闹的声音,楼利香打开房门。电工连忙迎了上来,满眼恳切地问她:“路灯能装在你家后墙吗?”利香二话没说,只给丈夫打了个电话,便将“难事”揽了过来。夜幕降临,后半截通道亮堂了,前半截却还是黑黑的。利香的先生灵机一动,又在自家的门楣上装了一盏多功能应急灯……“夜班回家,你家路灯还亮着,给我壮胆了”“天冷了,邻居们不跑江滨锻炼,都喜欢在门前的道路上来回快走”。(《温暖的路灯》)
心中有爱,笔下生情。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住在各种各样的小区里,如何调和邻里口角、垃圾处理、遛狗养宠等生活琐事,皆可从这两盏明亮的路灯中得到启示。
一个人,走过的人生经历是确定的,而你对走过的人生思考、体验和表达则具有不确定性。散文创作,就是要聚焦于某一种具体的生活形态,撷取的是生活的局部、侧面,有时甚至是细节,作者的感受和思考才能从中孕育生发出来。楼利香妙笔生“花”,一捆旧衣、一把野菜、一笔稿酬、一只馒头、一块豆腐……皆有其所见、所感和所为。诚如郭梅教授所言:“平实的生活哲学,超然的生活态度,是《岁月缝花》的最大亮点。”
三
回归现实生活,还原生活真相,是非虚构写作的主要目的。楼利香将自身与书写对象紧密联系在一起,无论是深耕的工作阅历、信手拈来的生活即景,还是入情入境的观光见闻,都能成为她捕捉灵感的源泉。而她文字中那种豁然开朗、以小见大的节奏感,更是值得特别言说的“非虚构”。她不为名利,始终以温暖的心灵关注身边的物事。
不过,我一向固执地认为,在等同的思想认识和生活累积的情况下,仅就文学的技巧而言,一篇小说的成功,结构往往胜于语言,而一篇成功的散文则是语言往往胜于结构。
曾与圈友聊过楼利香的散文写作。他与楼利香很熟,说楼利香性格开朗,待人接物干脆利索,其文字却略显拖沓,甚至带有学生腔。
对语言的日常判断,是一个写作者和阅读者日积月累的锤炼。圈友对楼利香散文的评价是否精准,我不敢妄言,但我知晓,“腔调”的形成笃定与职业有关。因为学生作文与作家创作,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区别——前者从概念出发,后者则要从生活出发。
世间文章,有千万种写法,散文是最见语言功底的文体。优秀的文字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灵感迸发,而是在反复雕琢与打磨中诞生的精品。譬如,《温暖的路灯》里的“那天应该刚好是周末,我刚好在家”,“拖沓”乃多余,此句可精减的文字不止一两个。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写作的语言,最好能浅显明白,又生动准确。初稿脱手,先压一压,过些天再“磨一磨”,实乃名人名家的不传之秘。
创作犹如减肥,必须斤斤计较。让我们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