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罗铮
须得是过了霜降,这秋色才真正地浓得化不开了。这时候,你走到哪里,那饱满的、沉静的、五彩斑斓的秋意,便会不由分说地将你团团围住。
最惹眼的,自然是那一片火红。是枫树吗?也不全是。山麓水畔,那乌桕经了霜,叶子便红得如醉酒的贵妃的脸,酡红中透着光泽;那黄栌更是泼辣,一丛一丛地燃烧起来,仿佛要把整个山岗都点着了。这红,不是春日那种羞答答的、浅淡的绯红,而是积攒了整整一个春夏的阳光与雨露,红得热烈,红得坦荡。
然而秋的妙处,又绝不在一色的单调。你若细看,那红与红之间,便夹杂着灿灿的金黄。是银杏。那扇形的小叶儿,密密地缀满枝头,阳光一照,通体透亮,整棵树便成了一座黄金铸就的华盖。风来时,它们并不急着飘落,只是哗啦啦地、快活地抖动着,像是在摇动着无数小小的金铃。再有那梧桐,叶子大些,黄得也更深沉,带着些赭石的颜色,一片片缓缓地、打着旋儿地落下来,铺在青石板路上,沙沙的,软软的,踩上去,仿佛踏着一段厚实的、光阴织就的旧毯。
这斑斓的色彩,原是造化一场盛大的告别。可这告别里,却无半点凄惶,反充盈着人世间最踏实的欢喜。那欢喜,是从田野里、从枝头上溢出来的。你走到田埂上,稻子熟透了,垂着沉甸甸的穗头,远远望去,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金黄色的海;风过处,便漾起一层一层的柔波,那沙沙的声响,是大地最丰腴的呼吸。农人的脸上,被秋阳晒得黑红,额上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那是一种看着自己汗水结出硕果后,心满意足的安详。
园子里更是热闹。柿子树上的果子,像一盏盏小红灯笼,在疏朗的枝丫间炫耀着;石榴则笑得咧开了嘴,露出一排排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般的籽实,甜得诱人。还有那紫莹莹的葡萄,黄澄澄的梨,空气里弥漫着的,尽是这种清冽而甘甜的香气。这瓜果的香,与草木的芬芳、泥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酿成了一种独属于秋天的、教人微醺的味道。它不似春花的香那般浮泛,而是沉甸甸的,有分量的,一直能落到你的心底去。
我常常觉得,春天是梦,轻盈而缥缈;夏天是酒,热烈而酣畅;冬天是诗,冷峻而深邃。唯有秋天,它是一篇散文,形散而神聚。它有红枫的热烈,也有残荷的寥落;有丰收的喧腾,也有落叶的静美。它什么都有,什么都容得下。它不像别的季节那样,执着于一种情绪,它只是从容地、宽厚地展露着生命循环的全部过程——从绚烂走向静寂,又从静寂中孕育着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