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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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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报纸名称:金华晚报

黄老师的碎话

日期: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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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5版:晚晴       上一篇    下一篇

人常说,老了就爱絮叨。可黄老师那些碎话,初听心烦,久而久之,却受益匪浅。

我上初中时,第一次见到他就忘不了。年纪50多岁,不高偏瘦,衣服袖子有些长,他总往上卷两圈,露出手腕。

要说谁的声音能让全班同学坐直,那准是他。喉咙像卡着东西,走路时总“呼哧呼哧”的,那声音就像风刮过漏风的木窗。人还没到教室门口,那声音就飘进来了,在搞小动作的,立马摊平书,腰背挺得笔直。这种条件反射,比上课铃管用多了。

他的口袋里兜着一块老掉牙的怀表,链儿断了半截,接了一段蓝布条。上课时,他有时掏出怀表,在衣襟上蹭蹭,再取下老花镜看看时间,又塞进口袋。“上课准时到,下课不拖堂,这规矩不能破。”他举起怀表说。

那时,晚自习上两节课,多是自己做题,点煤油灯照明。他在教室里走动时,灯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他好像很口渴,每天上课,总提个搪瓷茶壶放在讲台上,时不时抿一口。他绕教室走,习惯吭声,见谁灯芯太旺,就蹲下来拧小点:“省着点烧,煤油好贵。”瞧见谁的袖子靠近火苗,伸手拽一把衣角:“当心!衣服沾火星,容易着火,要是烧个洞,你娘会心疼的。”

他教我们语文。要是有老师请假,他就夹着教科书,在课桌间转来转去。有一次,他走到我的课桌边,停住,指着我压在课本下的课外书说:“这节课我代课,你倒看课外书?给我站起来背《论语》。”我慌忙站起,竟一口气背完,没有漏一个字。他没看我,而是冲全班笑:“大家听到了吧,这孩子记性好,把心思用在正地方,将来有出息。”

对我表扬一番后,又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数学本。见红钩多,点点头;见红叉,就眯眼盯题目,半晌说:“你看,这里少了条辅助线。拿尺子从这儿画到对边中点,是不是就可以做出来?”我吐吐舌头照做,思路果然通了。他摸着我的头笑:“做题跟走亲戚似的,遇墙别硬闯,找着门就过去了。”

每次考前,他的碎话不少。“选择题别瞎蒙,先比较,划掉肯定不对的,剩下的再琢磨”“默写别写错别字,少一点多一横,写错了分就飞了”“做完题别着急交卷,多检查两遍,别让会做的因为漏题而跑了分”我们嘴上嫌他絮叨,耳朵却悄悄全收了。

有次语文单元检测,我按照他传授的方法,静下心划掉明显不对的,竟顺顺当当地选对了,默写也一字没差。成绩出来,他拿成绩单进教室,念我名字时,声音高了不少:“89分!默写全班就他全对,进步快!”

那天我琢磨出,他的碎话没有一句是多余的。分明是怕我们马虎、走弯路,把能想到的都念叨遍,跟家里老人叮嘱出门的孩子似的。

放暑假那天,他站在讲台上又唠叨:“假期别光玩,得好好学,别偷懒;遇难事别慌,多帮家里干家务,去地里搭把手,别去野塘下水,水深危险!”说着说着,声音低了,眼睛横扫全班。我不再觉得他絮叨,反倒盼他多讲会。

如今几十年过去,好多事淡忘了,可是我无法忘记他卷袖子的模样,掏怀表时衣襟的摩擦声,碎话里藏的惦记。他的碎话,比什么都让人惦记,温暖我几十年。

(曹建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