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1月15日，由中国煤矿文工团、中共衢州市委宣传部联合出品的大型原创话剧《寻找“杜立特”》成功首演，再次将83年前那段历史，呈现在人们眼前。那段历史之所以动人，不仅在于它见证了战争中的生死与共，更在于它彰显了人性最本真的光辉—— 无论身处何种困境，善良与正义永远是人类共同的追求。
曾深度参与杜立特行动大救援调查研究的徐青，今日受衢州日报之邀，还原他为“不忘历史、延续友谊”而奔波的经历。
讲述：徐青
人性之光
今年9月10日，83年前江山县仕阳乡苏源村村民营救的美国飞行员威尔德的外孙威廉·罗斯·康特伯格和外孙媳妇特雷西·戴安·康特伯格，作为美国杜立特突袭者子女协会代表受邀参加九三阅兵相关活动后再次来访江山，这已是罗斯·康特伯格本人第三次来访，也是他亲兄弟们的第四次来访。
而我，有幸每次都策划行程并全程陪同，见证他们在江山种下友谊树、揭幕降落处标识、举办敬酒仪式、接受记者采访，也看到他们流下的多次感动泪水，他们对江山、对中国都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看到这些，我既激动又欣慰。一方面，80多年前衢州民众的营救事迹，如今世界人民都知晓了，它成为中美民间友谊的桥梁，扩大了城市的对外影响；另一方面，我从事杜立特行动调查研究30多年，这期间查阅大量档案史料、走访大批知情人士、征集上千件相关史料、保护一个又一个遗迹、接待十多批海外来宾，往事历历在目。
1.
1992年，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江山市档案馆工作，最初从事档案管理和查阅接待。
工作之余，我常被馆藏档案吸引，翻阅民国档案成了习惯。
1994年7月5日，我偶然发现一卷封面标有“重点卷”的民国档案，标题为《美机轰炸东京迫降本县长台、清湖等地群众因救护美机飞行员而遭日军烧杀人数、房子数量调查统计表》。
档案详细记载了1942年夏天，江山县湖前村、贺陈村共有27人被日军杀害、816间房屋被烧毁的暴行，还附有《江山县美机降落地点图》。看到这些内容，我大为震惊，日军的残忍令人发指。这促使我深入研究这段历史，并撰写了第一篇文章《日军为何屠杀救护美国飞行员的江山百姓！》，发表在1995年的《浙江法制报》和《江山报》上。
百姓奋勇救助杜立特行动飞行员，竟引发日军发动浙赣战争。日军在江山的暴行远不止这两个村庄，1942年6月10日至8月23日，日军第十三军的第22师团、第32师团、第15师团、河野混合旅团先后侵占江山，实行“三光”政策，还实施细菌战。我多年多次参与日军侵占江山情况调查，经统计，江山抗战期间人员伤亡总数达47703人，全县被毁坏宗教慈善教育历史建筑物及纪念物68所，肆意破坏财产包括放火及摧残屋宇计被毁房屋69788间。日军杀人手段极其残忍，令人痛心疾首。这些档案、这些史实对我触动太大了！作为一名历史研究的工作者，我理应承担起这份调查研究的责任。
展览很受美国人民欢迎 巡展长达616天
2.
正值中美《上海公报》发表30周年的2002年，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对美国进行访问。在主席访美前，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早早开始策划在美国举办《历史的记忆》展览，重点介绍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美合作的故事。中国人民营救迫降的美军杜立特中队飞行员是展览的3个主题之一，该主题展览内容由浙江省档案馆承担，我便有幸直接参与这项工作之中，承担提供江山所有民众营救美军杜立特行动飞行员相关档案的任务。
经全面查找，我们为展览提供了7张图片和1件实物，包括民众护送美军飞行员的轿资、人力车费收据，村民遭日军报复残杀及房屋财产损失的登记表等，还有一块飞机残片。其中7件纸质档案送省档案馆制作仿真件后拿回，标有“美机B25轰炸机残骸”的3号飞机残片直接赴美展出。
展览原本计划在华盛顿结束后就撤展，可展览很受美国人民欢迎，便在美国多地巡展，直至2004年6月25日在俄亥俄州代顿的美国空军博物馆展览结束后才撤展，长达616天，此次展览重温了历史，增进中美两国人民友谊，也增进了我对这些档案重要性的认识。
2005年，为配合纪念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浙江省档案馆编辑了一期《档案信息参阅》，摘录“营救杜立特轰炸机组”等两则史料，受到了有关领导的批示。
当年，全省档案部门积极贯彻批示精神，江山市档案馆加大杜立特行动大救援相关档案的查找、研究和宣传。我也撰写了《友谊七十载——杜立特机组与江山市的传奇故事》《档案见证：江山人民救助盟军飞行员始末》,分别发表在《中国档案》《档案春秋》刊物上。到2010年2月22日，这些档案被浙江省及江山市等档案馆联合命名为《浙江抗日军民救护遇险盟军档案》，因其客观记录浙江抗日军民勇救美国飞行员，体现中国人民伟大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再现二战期间中美两国人民共同抗日的历史，成功入选第三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成为国宝档案和中美友好的历史见证。
这么多珍贵档案和实物 不能让它们束之高阁
3.
为充分挖掘江山营救美军杜立特飞行员这一重大历史事件，2012年，我专门组织了杜立特行动调查研究小组，通过查阅资料、实地调查、遍访知情者等方式，对事件展开全面深入调查。
当初，据档案和《江山市志》记载，江山有三名美军飞行员降落在江山的贺陈、大见坑、湖前三地。但经调查，江山双溪口的毛继富等人也救过一名飞行员，是护送到遂昌再转衢州的，他家还捐出飞机残片，江山营救飞行员数量增至4名。
2012年6月18日，我率领调查小组前往长台镇贺陈际自然村，有幸找到直接参与救护的朱金富及其他目击者，证实贺陈村当年救了2名飞行员，江山营救飞行员数量变为5名。之后，又在衢州杜立特突袭行动研究专家郑伟勇先生的支持下，我们明确了各个营救点对应美军飞行员姓名，还得知大桥镇苏源自然村也营救过一名飞行员，因降落在江山与玉山交界，经玉山转送至衢州，江山档案未记载。至此，江山共营救杜立特突袭中队6名飞行员调查清楚。到2015年8月，我们通过做笔录等形式，锁定证据，抢救史料，将6名飞行员的降落地及获救经过整理存入档案馆永久保存。
随着馆藏档案列为国宝，江山市档案馆向国家、省档案部门申报重点档案保护与开发经费，共获近200万元补助。
利用这笔经费，我们多措并举，做好档案征集、外文档案翻译、研究等工作。先后前往多地寻找飞机残片和相关档案，到2022年，江山市档案馆征集杜立特相关档案史料达数百件，包括1号机、3号机、5号机、14号机等机组的飞机残片及从美国、日本、台湾等地征集到相关档案，馆藏“杜立特行动”相关档案数量成为全国档案馆之最。
2022年我调出档案部门后，还前往安徽、江西探寻到11号机和12号机的飞机残片，每一件实物的探寻都有难忘故事。
有了这么多珍贵档案和实物，不能让它们束之高阁。当时新档案馆未立项建设，于是我们有了建杜立特专题纪念馆的想法。2015年，在衢州市老领导姜宁馨推动下，江山市统战部长王旭牵头，成立由我、文旅局局长、文联书记四人组成的专班，全力推进杜立特纪念馆建设。2016年4月18日，保安乡“中美联手抗日纪念馆——江山民众营救杜立特行动飞行员事迹陈列馆”顺利开馆。该馆是衢州第一个以“杜立特突袭行动”为主题的纪念馆，展示了中美并肩战斗的悲壮历史和特殊友谊，吸引大批中外游客参观。 2022年，江山市档案新馆建成，馆内1400平方米“江山如画，岁月有声”基本陈列和特藏室内，都开辟出杜立特行动专门展区，持续扩大江山影响力。
“近在咫尺，友谊天长”
4.
江山有许多营救杜立特行动飞行员的遗址，如长台镇公所驻地树滋堂、贺新村徐尚志民居、湖前村徐氏祠堂、龙头店村廖诗原民居等，这些都是中国人民热爱和平、守望相助精神的见证，应得到保护和传承。
张村乡龙头店村小南坑口3号廖诗原民居，3号机飞行员奥扎克在此养伤4天，极具保护价值。我与张村乡政府商定在民房前面立碑，2014年4月18日举行江山民众救护二战美军飞行员纪念碑揭碑仪式。该房子曾因下山脱贫搬迁要拆除，我在寻求多方支持下，得以保留并转成集体用房，内部老物件也一并保留。
奥扎克女儿苏珊第一次来到中国看到这座老房子时激动万分，表示愿意出资修复保护。后来在各方努力下，房子落实资金进行修缮。
廖诗原老宅这座占地近500平方米的老房子，我去过10多次。
2024年4月17日，廖诗原旧宅修缮竣工仪式隆重举行，苏珊亲自为纪念碑揭碑，这也是她第四次走进这座老宅。如今老宅已成网红房，今年已被列为江山市文保。
多年来，我有幸参与和见证中美在杜立特行动大救援相关事宜上的双向互动，共同书写友谊篇章。
从2012年廖诗原长子廖明发赴美参加纪念活动，到雷德温市代表团来访，再到美国杜立特突袭者子女协会代表多次来访等，每一次交流都加深了中美之间的友谊。
去年4月，威廉·罗斯·康特伯格夫妇、苏珊等来访江山，参加“杜立特行动”大救援文化交流系列活动。
与之前一样，我有幸是活动的谋划者、推动者、参与者。
外宾来江之前，我主动与江山市委汇报，同时与外宾充分沟通，取得非常好的效果。如威尔德降落点标识，我多次将设计意图与威尔德的后代交流，并得到美国杜立特突袭者子女协会的认可。又如友谊树种植地点，我建议改在江山中学，因该校前身与营救行动有渊源，这一建议得到采纳，种树时参与者了解故事后深受感动。
今年9月，威廉·罗斯·康特伯格夫妇探望营救其外公的毛光孝后人，我们精心策划，将一把裁缝尺子和一幅写着“近在咫尺，友谊天长”的书法作品送到来宾的手中。
在这30多年的坚守中，我收获满满，感动多多。每一次接待、每一次交往中的深情拥抱、真诚感谢信、一袋沙土、一块石头或一份小礼品，都让我深刻感受到中美民间友谊的珍贵。友好交往仍在延续，中美民间友谊仍在传递，我也将继续投身杜立特行动大救援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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