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昔青
家门口,千年老樟树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风,树叶静默得可怕。树叶折射着太阳光,发着白,整个树冠都折射着一丛白光。
要是起风了,那该多好。
风拂过,老樟树在风中摇曳,树枝尖儿随着风跳出柔美的舞蹈,一丛树叶映着阳光,每一片光都随着风起舞,像是一片流动的水晶。
近八十岁的母亲用父亲从山里引来的水洗衣服,她嘟囔着说,这一大早,一点风都没有,不知道怎么了,这么热。
风是少了。
小时候,家里、村里没有电风扇,傍晚时分,大家或在自己家院子里,或在村口大树下,一边闲聊家常,一边等风来。当然,除了等,一边麦秆扇轻摇,摇出一缕微风,拂去一天劳累,拂去一身汗渍。
小时候,风是不会少的。每到夏天,或大或小的风吹过老樟树枝叶间,就可以听到窸窸窣窣或大或小的风声,这是树叶之间搓捻、拥抱的欢呼。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台风。每至盛夏时分,整个天地都亮着通透的白光。蓝天白云,浓郁的绿装饰了窗棂。光有微风并不过瘾,大家都在等台风来。
一家人坐在西湖牌黑白电视机前看中央电视台气象主持的播报。看着电视上的气压与气旋演示,那一团气旋从遥远的太平洋产生,不断向西,跨过宝岛台湾,一路裹挟起更大的风浪,终于登上陆地。我们知道,起风了。
台风来的那天,风会逐渐增大。当周围的山峦田野都开始战栗,摇晃着脑袋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台风真的来了。大人不再干农活,跑回家里等风来,照看着家什,万一被风吹了,好做一些补救。小孩子也等台风来,台风拂过之处,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台风呼呼而来,撞过墙角,扫过屋顶,冲过树梢,到处有台风的呼喊。大家关了大门,躲在家里。有一年,隔壁毛福生家的大门被台风卷起来,两扇门板居然在厅堂呼呼转了好几圈;有一年,隔壁一个小山村的所有瓦片都被台风卷走了;有一年,台风把隔壁村口的一棵百年大枫树刮倒了……
台风掠过家门口千年老樟树的时候,我喜欢躲在窗前看,一阵又一阵台风冲来,老樟树像一个逆风而行的老者。它的大树干一直顶着风头,倔强着不低头。枝叶在风的强劲里一次又一次往后飘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一些枝叶经不起风的掠夺,终于随着台风飘远而去; 一些枯枝经不住风的拉扯,终于咔嚓一声,从高高的树冠掉落,摔在地上;一些在树上筑巢的乌鸦也在惊恐中飞离巢穴,暂避一下风头……
台风来时,老樟树底下是不能站人的。但是,胆子大一点的话,你可以去乌溪江边。
在小孩子的眼里,乌溪江宽阔无边、无尽头。无风的时候,乌溪江是一面镜子;微风拂过,波光粼粼,那是一个温婉的少女;但是,台风莽莽撞撞而来,在宽阔江面不断掀起一层接着一层的白浪,伴着哗哗的卷浪声,乌溪江就成了一个喝醉酒的山里汉子。
一年到头,有大风大浪的日子只在台风之时。这时候,乌溪江边的孩子特别喜欢在浪里划竹筏。竹筏有着极高的稳定性,小孩子划着竹筏迎着浪头而去,破浪而行;小孩子也喜欢顺着浪头而行,整个竹筏随着浪头起起伏伏。在小孩子的眼里,此时此刻就是在大海航行……
在既闷又热又干的夏季,台风带给我们这一带百姓的福祉远大于灾祸。台风打破了沉闷的气流,给茁壮成长的庄稼带来丰沛的雨水,给生活在闷热之中的百姓带来清凉,也给大地带来无限灵动与生机!
那时候,我们整个夏季在黑白电视机前期盼台风的到来,一号台风、二号台风、三号台风……台风贯穿整个夏季,所有的闷热、枯燥、无聊都会被台风带走……
如今,风少了,台风更少了。
整个暑假,我和母亲在老家。母亲经常唠叨:这天气太热,一点风都没。我忽然就回忆起小时候来,我也疑问,风去哪了?
千年老樟树和日夜流淌的乌溪江依然在家门口,我时常在樟树底下、乌溪江畔驻足。静默的枝叶、宁静的水面仿佛和我一样都在等……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