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徐立芃 记录:尹婵萱
身患SMA(脊髓性肌萎缩症),只有3根手指能自由活动,脊柱上打着37根钢钉,曾被医生诊断“可能活不过6岁”……徐立芃,一个不屈服于命运的倔强少年,以专升本全省323名的位次,从轮椅上叩开了浙江中医药大学的校门。
半个月前,他收到了期盼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小心地收藏起喜悦,他马上又投入到考研的准备中。当记者在龙游县御龙湾小区的一间小小书房找到他时,他正专心上着网课。
把目光从笔记本电脑上移开,徐立芃和记者回忆起他奋斗的来时路:轮椅困住了我的肉体,但没有困住我的灵魂。
?高中老师和同学为徐立芃过生日。
带着“家”去读大学
不到1岁时,我被确诊SMA(脊髓性肌萎缩症)。
听爷爷说,3岁以前,全家人带我跑遍了全国,到处寻医问药。很多医生都叹气说,这孩子病情严重,不容乐观,甚至有医生曾诊断说:孩子最多只能活6年。
但这些我都没有印象。我有印象的是,从小,我在爱里长大。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爸爸妈妈就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很少回龙游,但他们会抓住每一次休假的机会回来看我。
大多数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为了照顾我,爷爷卖掉了正处于收益上升期的工厂,和奶奶一起全心全意地陪伴我成长。为了延缓肌肉萎缩,爷爷奶奶十几年如一日给我按摩;为了促进肌肉生长,爷爷奶奶想方设法帮我补充蛋白质,四处打听偏方;因为不放心,爷爷在我读小学时每天在学校陪读……
后来,我有了弟弟。
从独生子变成哥哥的感觉很奇妙,我看着弟弟从小小的婴儿越长越大,直到会跑、会跳,让我感觉好像也跟着重新成长了一遍。手足亲情给了我更多的情感输入,也给了我释然的情感出口。
家人以外,在成长道路上,我也得到了很多来自外界的关爱。
在幼儿园,每天午休结束后,别的小朋友们会去户外玩耍,为了不让我感到孤单,老师、阿姨还有同班的小伙伴会轮流留几个人在教室,陪不能去户外的我看书、玩耍。
高中的每个周末,班主任还有其他科目的老师会轮流来家里给我辅导功课。一些同学也会跟着老师一起来,我们挤在厨房外的一张小餐桌上学习、讨论,偶尔开玩笑打闹,那是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温暖的一段时光。
2022年高考,走出考场时,我的小学、初中、高中班主任老师和妈妈一起来接我,当时有记者写了篇报道,说“这个少年有四个‘妈妈’鲜花迎接”。
不久后,我去金华职业技术大学报到,爷爷奶奶决定陪我一起去金华读书。有人担心地问我:第一次离开家去别的城市,会不适应吗?我说不会。对我来说,家不是房子,而是有家人、有爱的地方。
所以,我不是离开家去读大学,而是带着家去读大学。
大学时,学校专门给我安排了一楼的宿舍,为了不让我走班上课太累,尽量把课程教室安排在相邻的位置。学院和班级还成立了帮扶小组,帮我录制实训课的操作视频,解决生活上的急难愁困。社会上也有很多好心人帮助我,我的电动轮椅就是一家企业的负责人无偿捐助的。
就像爷爷说的,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贵人。
37根钢钉打进我的脊柱
龙游人常说,小孩子读书是顶要紧的。爸爸也常说,人一定要有点墨水的。
家里对于我学业的要求,并没有因为我的病而放低标准。
从幼儿园到小学,我都没觉得自己有多不一样,我和普通的孩子们一样上课、学习。小学时,我的病情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严重,我的上半身还可以活动,甚至可以自己喝水、写字。在爷爷的严格辅导下,我不仅能跟上学习进度,甚至还能通过预习跑在进度前面。爷爷要求我各科目考试成绩不能低于95分,我用一次又一次100分的卷子作答。课间休息,也常常会有同学围着我问问题。
学习让我充满了成就感,让我觉得有价值和尊严,也让我对人生充满了希望。当时,我很“中二”地觉得,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所以我可能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小学五年级时,我的作文《我不再孤独》参加全国大赛获奖。在这篇文章中,我写道:我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有促膝谈心的知己,有比亲人还亲的老师,我不再孤独,绝不向命运屈服!我这条韧性十足的命,比我想象的耐磨得多!
但是,随着我渐渐长大,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身体机能的恶化,就像一条乏味又无法逆转的下滑线,让人无力又痛苦。初中开学的第18天,我又生了一场大病,医生发出通牒:免疫力太弱,不能再去学校了。
没办法,我只能在家自学。每周二和周四,爷爷会把我的作业带到学校,由老师批改后,再把学习资料和作业带回来给我。从家到学校的路,爷爷走了整整7个寒暑。老师也会经常上门给我送教上课,后来有了网课,我就跟着网课自学。
家里5平方米的小书房成了我的教室。每天早上吃完早饭,我就进书房自学,直到睡觉才离开,除了吃饭,两眼一睁就是学习。比起同学,只能在家自学的我,要更努力才行。中考时,我虽然没有考上第一志愿龙游高级中学,但成功入读龙游横山高中。在高中,我继续自学,前两年成绩也还维持得不错。
高二时,我的脊柱侧弯已经非常严重了,下半身完全瘫痪,上半身无法直立,每一天都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我的手指也越来越迟钝,只有左手大拇指、右手拇指和食指能够自由活动,其他手指已无法伸直。与此同时,学业越来越难,高考越来越近,我的心中一度充满了绝望。一方面,我拼命学习,觉得多学一天就能多赚一天知识。另一方面,又会有另一个声音常常响起: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呢?明天真的会按时到来吗?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休学一年,去做手术。这个手术可以很大程度上纠正我的脊柱侧弯,但要在我的脊柱上打37根钢钉。
术后恢复很痛苦,但我又“满血复活”了!我向我的梦想发出最后的冲刺,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学习劲头最疯狂的时候,我就像《三体》小说里的托马斯·维德: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终于,在2022年那个夏天,我渡过了理想之河,离我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躯体有界,但灵魂生而自由
学医,是我从小的梦想。
6岁左右,在不知道第几次住院后,我终于搞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接受了以后身体可能越来越糟糕的事实,还得知,全国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病友。
生病很难受,但是穿着白衣服的医生和护士,就像天使一样,悉心地照顾我、治疗我,把我从泥潭中解救出来。
我想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我想研究出一种药,可以彻底治好我的病,可以让全国数万病友从轮椅上站起来。
几乎是在被金华职业技术大学录取的同一天,我就决定要专升本,要考研,如果能考上且身体允许的话,还要再接着读博。要一直读书、搞科研,到搞不动的那天为止。入学那一天,我在明信片上写下自己的座右铭:“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并给自己定下了专升本的目标:浙江中医药大学。我名字中的“芃”取自《诗经》,“芃”字有草木茂盛的意思,相比于茂盛的草木,我更想成长为对社会有用的参天大树。
在金职大学习期间,我没有旷过一堂课,三年来专业课统考次次第一,还获得了国家励志奖学金、省政府奖学金,并顺利通过英语四级和计算机一级考试。我还参加了创新创业比赛,获得“建行杯”第九届浙江省国际“互联网+”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两项银奖。
我学的专业是中药学,这个专业要求我们熟悉每一种中药药材,还有很多实验要做。这对我来说很困难,但我还是尽力完成了每一堂实验和实践课。我还力所能及地参加了不少公益活动,比如“中药茶饮进社区”“青春践行学雷锋”等志愿服务活动。
因为病情,我很难出门,也很难去参加一些社团活动,但我的校园生活同样丰富多彩。学习之余,我看了很多书、很多影视剧,还会玩一些单机游戏、下国际象棋。虽然我只有3个指头能动,但别小看我哦,我打字可快,手机用得可溜了,玩游戏、下棋为了“凹分”也是可以很“肝”的。
科幻是我特别喜欢的文学艺术作品题材,也是我很喜欢关注和讨论的话题。我对未来的科技发展充满了乐观的憧憬与幻想,选定的科研方向也是比较贴近前沿科技的,比如结合计算机、AI等前沿技术来进行中药学的研究。如果这项研究有进展的话,可以大大提升药物试验、研发的效率。
肉体苦痛,但也许有一天,科技可以让灵魂飞升。人的躯体自有边界,但人的思维可以如宇宙般辽阔,人的灵魂也应该是生而自由的。
我期盼科技可以给所有人一个更光明的未来,我期盼在未来的某一天,所有SMA患者能离开轮椅,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而在那之前,我会在通往光明的路上,带着爱,带着信仰,继续坚定地攀登和求索,去寻找“朝闻道”的那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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