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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宁波晚报

葬鸟

日期: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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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篇    下一篇

□林海燕

中午,恍惚中做了一个梦,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儿,飞向蓝天,飞向那个心心念念的地方,那样子有点冲动……骤然一惊,梦就醒了。

下班回家,我第一时间牵着小狗,奔向小区草坪。草坪上,一只小鸟静卧着,那玲珑的躯体,已寂然不动了。它小小的头颅侧向一边,翅尖还保持着飞翔的姿势,仿佛不过一时疲乏,歇在绿茵里睡着了。

中午刚好梦见一只鸟儿,傍晚就见到了一只鸟儿,是不是有天意?薄暮的微光铺展在它身上,在细密的羽毛间,描摹出柔和的轮廓。心里想着:这只小鸟是怎么死的?突然,我家那小狗奔向小鸟,围着鸟尸绕了几圈,又嗅又舔,动作迅速地伸出爪子,拨弄着那小小的躯体。它忽然张口咬住那翅膀,头颅激烈地甩动起来,如同撕扯一个布偶。

我心里一紧,连忙上前阻止。小狗仍不放嘴,叼着鸟尸跑了起来。我把狗绳紧紧拉住,强行让它张嘴,放开小鸟。

我蹲下身子,轻轻捧起小鸟。在我掌中,它轻得如一片被风遗落的叶子,小小的躯体仿佛只是一团微温的绒毛。我环顾四周,栏杆外,远处有环卫工人在打扫地面,那么多竹枝扎成的扫帚,一扫开来,在马路上荡起一阵微风。那风中也必卷落一些微小的生命。

我寻得草坪的一角,在一棵槐树下,用手指拨开泥土,草根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泥土之下,隐约可见树根苍劲盘绕。我把小鸟轻轻安放在树根交织的摇篮里,又小心地覆上泥土,最后再盖上草皮,轻轻按平了。三叶草在它颈边开成小小的花环,在风中摇曳着——这方寸之地,便成了它永久的归宿。

人若不幸死去,尚有棺椁盛殓,有亲人悲恸;而这只小鸟的告别,却只有泥土无声的拥抱,只有草叶在风里低吟。鸟儿们生时在树梢与天空之间飞舞,死时则悄然归于泥土,与树根为伴,与种子为邻,成为根须间无声的养分。生命虽微渺,却与万物一般,在泥土里寻到了它的永恒之所。

暮色渐合,我站起身,默默走开。再回头看时,那地方已悄然融入了整个草坪,再不见痕迹。整片土地平静如初,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这小小的生灵,以这般轻悄的方式离场,沉入了泥土之中。泥土之下,根须盘结;泥土之上,世界仍照常流转。鸟雀的生死,不过如被风卷起又轻轻落下的一粒尘埃,可那粒尘埃里,亦自有它完整的天空与大地。

小狗摇着尾巴悻悻走开,却仍频频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那草叶间。

风过,草叶匍匐,仿佛大地发出低沉的叹息;雨落,草茎折断,泥水瞬间吞没倒伏的绿意;人畜踏过,草叶碎裂,最终沉入泥土之中。然而,草叶沉默地接受砸落,又沉默地挺立而起,整个过程里没有挣扎,亦无顾盼。它只需被泥土覆盖,便自有新的种子暗暗萌动,准备着再次向阳伸展。

我羡慕这被反复砸落的草叶。那每一次“砸”,并非为了摧毁它,竟像是另一种催生。它比人类所有长久积蓄的意志更为坚决,比一切谋划更为恒久,它只消在泥土里埋下一点生机,便足以在时光轮回中持续奏响不灭的循环。它驱动万物,竟不依赖思索或选择,只循着最原始、最自然的脉动前行。

这力量不必在“进”与“退”之间辗转反侧,它只是存在,只是推动,只是让草叶一茬接一茬地,入土为安,又破土而生。

而我却要长久地困在思虑的泥淖里,为每一次“砸”而战栗,为每一片落叶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