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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海宁日报

忆钉被头的岁月

日期: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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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008版:悦读       上一篇    下一篇

■骁毅

“一夜冬雨渐生寒,三更棉被暖身间。”江南一夜入冬,秋季衣服终于下了岗,空调被也得换成冬被。我从橱里拿出一条合适的被子放到太阳下晒,晚上钻进暖和的被子里,好舒服。每当此时,总会想起小时候换季时,母亲忙着洗晒、钉被头的场景。

海宁人说的“钉被头”,其实是钉被子。那年月还没有被套,每次换季,家家户户早上先拆被头,清洗“被夹里”和“被面子”,晒棉花胎,下午或晚上再钉。母亲把原来的被头拆开,“被夹里”和“被面子”浸泡在大盆里擦上肥皂清洗。然后搭起桁架,把棉花胎摊在上面晒。

杜甫说:“布衾多年冷如铁”。我家因母亲会纺纱,会织土布,所以冬天用自织土布作“被夹里”,比一般的布要暖和些。到后来才到布店去剪条纹或格子的“被夹里”,再后来买被单厂出的独幅“被夹里”。“被面子”最先是自己织的土丝绸经加工印花,后来有钱买大红大绿的牡丹花被面或毛葛“被面子”,条件好点的买真丝或缎子“被面子”。

那年代,白天忙农活,钉被头一般总被人家放在晚上。首先在床上摊上“被夹里”,再把棉花胎铺上,“被夹里”要大于棉花胎,四周留出6-8寸的余地,最后铺上“被面子”。放端正后,“被夹里”按棉花胎大小向上折,把棉花胎包起来。然后母亲取来粗棉线,在线头上打个结,穿进大号的钢针里。针又粗又长,针头磨得发亮。母亲捏着针,从被面这头扎下去,手腕轻轻一翻,针头便从被里钻了出来,带着一小截棉线,像刚探出头的嫩芽。她并不急于拉线,而是用手指把棉线在针尾绕两圈,再用力一拽,线便嵌进棉絮里,留下一个小小的结。“缝线密才结实。”她一边说,一边挪动着身子,一针一针地往前钉。钢针穿过棉絮的“噗噗”声,缝线拉紧的“嘣嘣”声,还有她偶尔哼起的不成调的歌谣,在安静的灯光下打着旋儿。

过去,钉被头都是主妇的事。我家母亲眼力好,钉被头的活都是一人干。开始钉被时我则在旁边看着,因为母亲说过,“你一定要学会,将来要自己钉被头的”。母亲每次把“被夹里”四周包住棉花胎,然后沿着“被夹里”折缝边缘粗针大线地缝,每一针大约一寸半。我觉得这没什么难的啊,“我会了”,说着便自信地抢过母亲手中的针线。我学着她的样子,也想拿针试试。可那钢针很沉,棉絮很紧,被面又有点涩,怎么也扎不透,好不容易扎进去了,又找不到针头在哪儿,急得直跺脚。母亲便停下手里的活,握住我的手,教我如何用巧劲:“针要垂直扎,手腕带点力,就像给棉絮‘打针’呢。”她的手掌粗糙却温暖,裹着我的小手,一起完成了歪歪扭扭的一针。

可是,当我缝到角上时就不知道如何处理了。母亲过来给我示范,她先把四个角上的“被夹里”分别折成直角,再在直角处重叠的部分折成一条斜线。这样,整条被子成了一个几何图形,既美观又平整。原来看似简单的事情也包含着朴素的智慧和美感。

如今,再也看不到钉被头的场景了,换季时只要把被套褪下来往洗衣机里一扔,洗衣粉或洗衣液一倒,不到一个钟头就洗得干干净净;晚上两个人合作将被套一套,一切就都搞定了。原本生活中累人又复杂的钉被头,随着人们理念的改变,竟变得如此简单,这是我们的前辈没有想到的。

如今每到冬天,盖着买来的棉被,总会想起那床母亲钉的棉花被。想起阳光下飞舞的棉絮,想起钢针穿过棉絮的“噗噗”声,想起她握着我的手,教我钉下那歪歪扭扭的针脚。原来那密密麻麻的针脚,钉住的不只是棉絮和布面,还有一个孩子关于温暖的全部记忆,和母亲藏在时光里的化不开的爱。

钢针穿过棉絮的“噗噗”声,缝线拉紧的“嘣嘣”声,还有她偶尔哼起的不成调的歌谣,在安静的灯光下打着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