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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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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报纸名称:海宁日报

南方有嘉麦

日期: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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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007版:教育·习作       上一篇    下一篇

静安初级中学八(3)班  徐熙瑶  指导老师:张海豪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题记

我是在麦地里长大的孩子。

那时候家在乡村,南方的麦子,成波成浪成海洋,房是荡在麦田上的,人是荡在麦田上的。

我与小伙伴们最常去的麦田,当属姥姥屋前南边的那片。我偏爱这麦地里稀薄的秋,偏爱在这不着一穗的贫瘠里捉迷游戏,吟诗习字。那时,我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日子是长的,天空是蓝的,幸福是一层褐色麦子皮的,痛苦是纯白麦子心的。亏得你争气,不过几年光景便撑起了大半个村子的生计,乡里人又一次相信,这些金黄聚集起来就能把日子照亮。让我和姥姥也还能扬眉吐气般说句:“就数你最有出息!”

可冬风终会吹去金秋里最后一点余温。村子的麦芒低伏如伤,等这绿熬成黄,等这黄锈成荒。一方麦田困不住一方人,年轻的守麦人也免不了成为有理想的人,一心逃离,不屑于低头去看那家长里短,而是只顾向前眺望诗和远方,只想去城里瞧瞧更旺更盛的黄金。

我们搬到了城里,姥姥执意留下,彼时只余她一人。她说她要守着老屋,守着这里的麦田。可惜心性未熟的我,终是读不懂风起又雨落,只余老屋和麦地在风中哽咽。读书的日子里,我也同样固执地不愿回到老家,嫌那拖拉机的轰鸣,嫌那老土的方言,嫌那浓稠的汗珠。也就心安理得地,将过往连同埋在心底的麦田抛却脑后。以求学之名寻清欢,跌入了浮华里。人心一旧,失了灵性。那些说出口的诺言,像那缥缈的青穗,没了根,风一吹,只能留在洪荒中,成为一片虚无的云。麦田散去化作繁星,飞鸟远去不问东西。

大抵是缘未尽,索性把债还。方知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姥姥,也没有好好道别。丧事应她之求办在乡下,我自是不宜推辞了。

十月末的天气,就像嘴里含了块桂花糕一般,苦中带涩,涩中是甜。我再入这片金黄的故土,只闻新麦和睡衣上残留的阳光味。入目,整个村子已经大变样,好像正向中国梦奋进不停,街道换上了清一色的大字招牌,与我脑海里的所有印象都无法对上,记忆拼图终于腐朽。记忆与情感在岁月面前显得卑微而弱小,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比记忆更易碎了。

没有稍等的片刻,我即搭上风的顺路车,吹啊吹,飘啊飘,沿途解开自己戴上的枷锁,释放了年少的自由和略显矫情的怀念。在儿时的乌托邦悄然降落,唯见老屋前头,麦地已把人间覆盖满真金。风把小姑娘们的裙子吹得很高,像一朵绽开的年华。顾不得包袱和羞耻,我混入其中,倒想老气横秋来一句:“这就是童年啊!”哪怕我的童年早就退了场。

其实,一颗麦穗有果实的内心,一开始就含泪。于是把每个秋天都当作归期,用尽了自己,焚成尘,随风。如它所愿,从此,冬寂然,花无色,秋天就到了,才灿烂得一败涂地。麦落心头,原来秋天是如此无声地布满人的心头。我深吸了一口气,吸入一片凉——我愿是忘了这儿,我们好像都将其抛弃了,只有姥姥记得,那般地执着。幡然醒悟,我一生都在种麦子,却不知故乡,正是我永远歉收的南方。于是忽然,守麦人归了麦田,一人一田一回忆,走完了剩下的路。

往后的年份,我一直不顾劝阻返回那老旧的屋和金黄的田。我羞于用笔墨说出对一颗麦子的情怀,只能把它放在嘴里,咀嚼从秋到夏的过程,慢慢咽下去,填满我在尘世的忧戚。

南国的秋意未散,冬雪还在赶路,远方在何处?无非脚下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