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江
阅读是去伪存真的过程，很多时候得滤掉一些情绪色彩的激烈表达，探究背后的意义。这在阅读这本奥地利作家托马斯·伯恩哈德著的《我的文学奖》时，或同样适用。
本书汇集了伯恩哈德接受部分文学奖时的遭遇，带着他所处那个环境特定的风气。这些毫无遮晦的文字，给阅读者极大的思想冲击：这个特立独行的作家，显然并没丝毫想要放过那些曾经羞辱他的欺压者。
本书主要分两部分：《我的文学奖》和《颁奖典礼上的讲话》。前者是经历遭遇，后者是领奖的现场表达。一般而言，前者不过寥寥数笔的注解。然而本书正好相反，经历成了主要表达。
被授予尤利乌斯·卡姆佩奖时，作为著者“第一次”因文学作品受到的奖励，他用带点幽默的文笔表达了其时感受：“向服务生要咖啡的样子”“手持报纸的姿势”与以前不同了，还奇怪遇到的人怎么没跟他“打招呼”，询问“获奖的事”。
这可能是本书极其难得表达的因获奖而产生喜悦之情。其后大量篇幅，几乎都是描述他心绪的不平。这些遭遇的叙述具体而细致，不乏对当时某些权势者的批判。比如受颁“格里尔帕策奖”，在嘈杂的颁奖现场，主角是那些院长、部长之类，“无聊”“乏味”“怪诞”“平庸”。报告间隙，座位上的女部长“睡着了”。后来，她甚至带着“无比的傲慢与愚钝”称呼获奖者，这让悄悄离开会场的著者觉得“我的谦卑更加卑鄙无耻”。
本书的特殊之处还在于，我们能在一些篇章中，感受到著者强烈的矛盾心理：既蔑视，又无奈，虽抗拒，却领受。其中当然有经济的因素——他需要金钱改变他的生活处境，比如用获得尤利乌斯·卡姆佩奖的钱买车；得知获得不来梅文学奖后，打算用奖金改变“摇摇欲坠的生活”，渴望获得自己“一个人的房子”。
然而比之于物质上的收获，精神上的痛苦让追求自由、尊重与公正的他难以忍受，也给本书渲染了强烈的自我批判色彩。他在获得奥地利国家文学奖的心路历程中，描述得淋漓尽致：“颁这个奖给我，是作为对我的惩罚”，如果去领受，那是“无比的卑劣”“低俗”。根源在于，著者的作品发表后，在当地遭受了“无一例外”的“诋毁”。著者用数千字的篇幅表达着这份精神的困扰。这些文字，恐怕也是对阅读者的考验——如何探究情绪化表述后，真实的思想动因与精神冲突？
事实上，这份评判的意义还在于，作为获奖者的伯恩哈德，也是一名评委。对某些文学奖评选灰色内幕的公布，显示了其对文学标准与内在道德的坚持。他在某次评奖的所提名者，被其他人以“身份问题”否定了，著者自此“三缄其口”。最后，一名“几个小时争论中”不被提及的参选者，在评委们的午餐前夕，匆促获得了几乎一致的“同意”。颇具讽喻意味的是，这名被伯恩哈德提名的落选者卡内蒂，尽管当时“没有获得过任何一种文学奖”，却在1981年，因其作品“宽广的视野、丰富的思想和艺术力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相较而言，本书颁奖典礼上的讲话，篇幅微弱，带点附录色彩。但对照获奖历程阅读，一位立体的文学家的人格特质，在这些相对冷僻的文字后，或显真实而饱满。尽管它们的观点，带着著者对所处环境的评判。这份坦率、毫无伪饰的姿态，让我们深思“文学家与文学奖”这一历史命题的张力，也对本书序言所说他是“一位属于未来的作家”这句精辟论述，获得新的认识。
本书的特殊之处还在于，我们能在一些篇章中，感受到著者强烈的矛盾心理：既蔑视，又无奈，虽抗拒，却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