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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3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海宁日报

酱香里的童年 ■邬振东

日期: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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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008版:悦读       上一篇    下一篇

几声蝉鸣迎来了夏日,清风裹着水汽漫过青石板路,在乡村的小院里,我的鼻尖总会泛起一阵熟悉的豆瓣香。这气味便是童年的酱香,猝不及防就捅开记忆的闸门——晒场上那只陶瓷小缸又在眼前晃动,紫褐色的豆瓣酱随着日头翻晒,母亲挽起蓝布袖管搅拌的身影,在蒸腾的热气里忽明忽暗。

梅雨季刚收梢,屋檐滴水还没断,母亲就忙着挑选黄豆。饱满的豆粒在竹匾里簌簌滚动,她指尖拣起瘪粒的动作比蜻蜓点水还轻。浸了整夜的黄豆在铁锅里咕嘟作响,蒸汽把厨房梁上的蛛网都熏得发亮,煮烂的豆泥混着面粉揉成团时,暖黄的糕体里会渗出细密的汗珠。

母亲把黄豆糕切成条块放在蚕匾里,再用另一只蚕匾盖好,然后用粗布盖好蚕匾保暖。头几日掀开时总有股生涩的豆腥,直到第七天,褐色的菌丝会像偷偷探出的触须,在糕体上织出细密的菌丝。

豆瓣的香味更加浓烈,母亲这时总会把我们叫到跟前,用洗净的手指轻轻划开菌丝说:“看这乌花毛,长得越旺才香呢。”她掌心的温度混着发酵的黄豆糕,成了那年月最鲜活的生物课。

晒酱的日子是全村的盛事。各家各户都做着豆瓣酱,有的是蚕豆酱,有的是黄豆酱,各有各的特色,各家的缸沿都沾着酱渍,像给白墙系了圈琥珀腰带。我家的陶瓷小缸起初搁在竹凳上,红头苍蝇闻着味就来了,盘旋着嗡嗡作响。

母亲索性把缸搬到屋顶平台,竹梯架在斑驳的土墙上,她攀上去时蓝布衫被风掀起,比缸里的酱色更亮眼。后来找了块玻璃盖着,阳光穿过玻璃照在酱上,紫褐色的酱缸里便浮起细碎的黄豆片,仿佛一粒粒金黄色的金子。

暑假的午后总被搅拌酱缸的事填满。竹筷插进酱液时会发出“咕叽”的轻响,要顺时针搅上好几圈,母亲说,这样才能让日头的精气渗进每粒豆瓣。有时我们偷工减料,但她总能从酱色的浓淡里瞧出端倪,却不戳破,只是接过竹筷重新搅动,酱液顺着筷头往下滴,在缸沿积成小小的琥珀珠。

酱缸里的酵母菌总在深夜静静地生长,月光漫进缸时,会和白日晒出的酱香缠绵成雾。母亲常说这酱要吸够日月精华。有一次暴雨来临,我跟着她往屋顶跑,雨水打在酱缸的玻璃盖上,噼啪声里混着她的喘息,那一刻倒觉得,缸里盛着的不是酱,是她要捧给我们的整个夏天。

豆瓣酱炖肉的香气,至今难以忘怀。肉油浮在酱面上,像给琥珀色的汤汁铺了层金箔。那时兄弟姐妹们总抢着挑肥肉,母亲说酱能解腻,果然肥肉裹着酱香滑进喉咙时,竟比瘦肉更让人着迷。她自己却很少动筷,只把酱烧茄子往自己碗里夹,茄子吸足了酱汁,咬下去会爆出清甜的浆水,吃起来非常可口。

最近,我在超市买了瓶豆瓣酱,炒出来的菜总带着股生涩的咸。倒不是手艺变了,或许是少了屋顶的阳光,缺了母亲掌心的温度,更没有那些围着酱缸打转的夏日时光。如今老屋已盖了楼房,那只陶瓷小缸早已不知去向,但每当清风掠过鼻尖,我总会想起那个站在酱缸前的身影——她把岁月的苦涩都酿成了甜甜的,藏在紫褐色的豆瓣酱里,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变得生动起来,都能嚼出些回甘来。

她把岁月的苦涩都酿成了甜的,藏在紫褐色的豆瓣酱里,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变得生动起来,都能嚼出些回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