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把团”,也称“捏把团圆子”,两头尖、中间鼓,是用手捏就的米粉吃食。因是徒手捏成,个头刚够一把攥住,瘦瘦小小的,还印着深深的手指痕。吃食的名号里,总藏着些不寻常的讲究,“捏把团”的名号自然也不例外。这名字里藏着的,恰是寻常日子的生活慧心,还带着几分口耳相传的古意。
老辈人说,“捏把团”的模样是有来历的。早年间遭过一场大旱,田里颗粒无收,家家户户断了粮。有位姓陈的老婆婆,揣着家里最后一捧米粉,掺了些野菜汁揉成面团,捏成两头尖、中间鼓的模样分给村邻。她摩挲着团子说:“这尖头是种子,埋进土里能发芽;这鼓处是粮仓,盼着来年能满仓。”后来天遂人愿下了场透雨,庄稼丰收了,这奇特的团子形状便留了下来,成了“种下就有收”的祈愿。
“捏把团”做法极简:沸水冲进米粉,筷子搅成雪絮般的形状,揉成米团,掐一小块在掌心捏几下,成型后码在蒸架上,同米饭一起入镬蒸。饭熟时揭开镬盖,白胖的“捏把团”就成了。像北方窝窝头,图的是简便顶用。
这般简便的吃食,原是田头劳作的搭子。小时候跟着父亲去田里干活,奶奶常会在饭篮里塞上几个“捏把团”,让我们在下午歇力时当点心。早稻米做的最结实,放凉了硬得能当秤砣,饿极了掰半块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倒似乎比什么点心都顶事。
这圆子的模样,也成了乡邻间的趣谈由头,常被用来打趣矮小的人,尤其小姑娘。隔壁阿妹生得小巧伶俐,被人笑称“捏把团”。她梗着脖子回嘴:“小巧才省布料!”那年头扯布要票,小个子省下的半尺,够给娃娃做个肚兜,谁说不是实在好处?
“捏把团”不精致,却合过日子的性子。就像麦夹头,面粉调糊刮进沸水,浮起来就能吃,都是穷日子里熬出的省事饭。不过麦夹头能添些滋味:和咸菜同煮是咸菜麦夹头,放青菜烧便是青菜麦夹头,搁进粥里就是粥麦夹头,什么都不加的叫光麦夹头,最素净,滋味也淡。
有年麦收后,母亲用新麦磨的粉做光麦夹头,我嫌没味,被父亲瞪了一眼,他敲着筷子说:“有得吃就不错了,你爸小时候,连这麦夹头也吃不上。” 他说的是实情,他幼年外出讨过饭,我那时的日子,在他眼里已是天上了。
吃食金贵的年月,零食都是土味。孩子们兜里能揣的,不是炒蚕豆就是炒黄豆,咯嘣咯嘣嚼得欢。一分钱一粒的糖粒,能勾住所有孩子的馋虫;三分钱一根的棒糖,能含一下午,连鼻涕淌进嘴里都会忘了吸。饭桌更是简单:毛芋艿搁镬里煮熟,剥了皮蘸点盐,吃得竟比红烧肉还香;番薯切成块炖粥,粉糯得能抿化,就是吃多了胀气。
南瓜的吃法最灵泛:嫩的切丝炒,老的切块蒸。到腊月廿三,定要用南瓜掺糯米煮饭。第一碗要端上灶台供灶家菩萨,这规矩传到如今没断,只是年轻人多半不知那句俗语了——“廿三糯米饭,廿四便早饭”。说的是旧社会长工吃了东家的南瓜糯米饭,就能揣着工钱回家过年,路远的还能蹭顿早饭,倒透着点人情。只是那时的灶家菩萨像是总不尽职,光受供奉不理事,家家仍常缺柴少米。
柴灶是那时的烟火中心。铁镬底的镬乳,也会被捏成“捏把团”似的镬乳团,那可是孩子们最馋的吃食。饭烧好了,盛进饭篮,母亲或奶奶们便拿起炊刀,顺着镬底铲起焦香的镬乳,在手心里捏成镬乳团,阿大一个,阿二一个,挨个儿分。有时孩子们缠着要多烧两把柴,好让镬乳结得厚些——这样的厚镬乳就不必捏团,直接铲起来拿在手里啃,滴几滴菜油再铲,那香劲,直教人拍着巴掌也舍不得松口。
捏把团、麦夹头、镬乳团……这些带着手温的吃食,从不是稀罕滋味,而是庄稼人过日子的本分与韧性,日子久了,倒成了刻在心头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