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叶青
火热的七月,房前屋后,铺在地上的青石板被大太阳烤得炙热。这个时候,就分外怀念原先乡下竹园里的那片翠绿与清凉。
乡下老屋的后面,原是一块空地,据说在某年的某个冬日里,爷爷栽下了几棵竹子,待到来年的春天,春笋破土而出,一节一节脱去“笋衣”,向上茁壮成长。到了夏天时,如翡翠般碧绿的新竹林立,挺拔、修长,撑起了一片蔚蓝的天空。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的新竹冒出,等我上小学时,竹园约莫有了半亩地的大小。甚至于,泥土底下的竹鞭,不管不顾篱笆的阻隔,横行霸道地向周边扩展,很快邻居家的地里,也出现竹子的身影,没几年便连成了一片。夏日里,竹园里的绿色便显得格外浓重,风一吹过,仿佛要将周遭的空气也晕染成碧色。
竹园,不仅丰富了乡村人家的灶台,提供了各种竹制品的原材料,也编织了乡村孩子整个夏天的梦。
日头最毒的正午,我和小伙伴总爱往竹园里钻。推开老屋的后门,就是一条通往竹园里的小径。清凉的风拂过面颊,头顶上,有千万条金色的细线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像是有个筛子在顶上筛选,漏下了无数点点的金色光影。扯几根竹枝,编成草帽戴在头上,脚踩在竹叶、笋衣铺就的“地毯”上,“沙沙沙”作响。竹园里的光点也跟随着我们的跑动而晃动,仿佛无数细小的金鱼在水中游动。眼睛绑上手绢,在竹园里玩捉迷藏;或是比一比,抱着竹子谁能爬得高;实在累了,就找一个阴凉的空地坐下,打打扑克牌。蝉鸣声声中,总能翻出新玩法。
某一年的夏天,小阿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粗绳子结成的网,绑在了两棵粗壮的竹子间,架起一个吊床。小伙伴们轮番地尝试,手抓住绳子,双脚借势跳上去,人便躺在了吊床上。身体随吊床轻轻地晃动中,眼睛半眯半睁间,头顶上方,竹梢在蓝天中勾勒出参差的轮廓,白云从缝隙间缓缓流过,还有几只小麻雀,在竹叶间灵动地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后来,我读到金庸先生在《神雕侠侣》中写到小龙女在古墓里睡觉,就是身体躺在吊绳子上时,不禁莞尔。嘿,不就是我们在竹园里玩过的么。不由联想,查先生的老家袁花,到处是竹园,是不是小时候也有这样玩耍的经历呢。
当然,也有闹别扭的时候。记不得因为什么事和邻居家的小静翻了脸,只晓得当时翘着嘴巴的我,搬来了桌椅到竹园,决定好好做作业,字没写几个,小刀却把一支铅笔削得只剩下一半。后来,不知怎么的,随手拿了小刀在竹子上刻字,写下一条又一条的情绪,类似于“小静,我不跟你好了”“小静,我再不跟你说话了”之类。这些小情绪很快吹散在了夏天的风里,就在我早已忘了这事的第二年夏天,随着竹子的长大、时光的镌刻,让这些隐匿在竹子上的小字清晰地膨胀,曝光于小伙伴们的眼前。在大家哈哈大笑声中,我窘迫地恨不能钻进泥土底下,变成一根竹鞭,遁地逃走。
现在回想起来,竹园的夏天,最美是在黄昏时分。暮色从地面升起,渐渐爬满竹竿,竹梢一点点隐没在黑暗中。萤火虫开始出现,在竹丛间飘忽不定,远处蛙鸣响起,与竹叶的沙沙声应和着。就像一幅画一般,美好到令人想珍藏。
夏天的竹园里,还藏着一种的美味,眼尖的挖笋高手,如我妈,在竹园里,一小块隆起的蓬松裂开的泥土上一阵翻挖,一根嫩嫩的鞭笋就出现了。取鞭笋的白玉嫩尖,加几根自家腌制的咸菜,放饭锅上一蒸。出锅时,笋脆嫩甘甜,汤清香鲜美,令人回味无穷。
回想一下,那时候,乡下人家的屋后,好像都有一个竹园的。我家老屋的后面有,邻居家屋后有,外婆家、干妈家屋后也有。但都随着十年前乡村的搬迁夷为平地了。以至于,我偶然看到晴雨楼的主人朱曙光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有竹园的地方,叫家园”时,喉头一紧,眼睛发涩。
竹园里的夏天,终究只能在文字里品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