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振东
晨光漫过青石拱桥时,我又望见了河岸边的芦花。那些银白的穗子在风中轻颤,像极了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恍惚间,时光被揉碎在粼粼波光里,将我带回了童年的小河边。
记忆里的芦花总是生长在最肆意的角落。夏日里,它们与蒲草、狗尾巴草挤作一团,细长的叶片带着青涩的绿意,在蝉鸣中舒展腰肢。直到秋风掠过水面,叶片边缘渐渐泛黄,穗子顶端才抽出细密的绒毛。起初只是淡淡的米白,像未干透的宣纸,而后愈发蓬松,在某个清晨突然绽放成一片轻柔的雪。
最难忘的是采芦花的时光。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赤着脚踩过湿润的河滩,惊起一滩白鹭。芦苇丛深处藏着野鸭蛋,拨开层层枝叶时,指尖总会被叶片划出道道红痕。但谁也顾不上疼,野鸭蛋塞进衣袋里,然后用手去摘芦花。芦花不能到冬天去采摘,因为冬天芦花放絮了,扎扫帚就不好了。我们手里攥着大把芦花往回跑,那些绒毛沾在头发上、衣领间,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母亲常把芦花编成扫帚,选一把芦花,一小把一小把地扎好,然后再用一根青竹竿作扫帚柄。竹竿的一头削成一个斜面,在火中烧一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瞬间竹油冒了出来,竹油的清香扑鼻而来。然后,母亲把抹布淋上水,裹着竹柄,把斜面的一端用手弯了一个四五十度的弯头,便于扎扫帚。放学后,我常用母亲扎的芦花扫帚扫地,扫得特别干净。那时,我家还是泥地面,没钱浇水泥地,后来翻造了平房,才浇上了水泥地面。
我常常把采摘来的芦花插竹筒里,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一缕阳光斜射进来,透过芦花,将影子照在墙上,于是简陋的堂屋便有了诗意,连灶台上飘出的炊烟都变得温柔起来。
冬日的芦花最是洒脱。北风掠过河面,那些絮丝便挣脱穗子的束缚,乘着风四处流浪。它们掠过结冰的河面,落在老柳树的枝头上,有时还会钻进行人的衣领,像调皮的小精灵。我曾追着飞扬的芦花跑过整片河滩,看它们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那时总觉得,这些轻盈的绒毛会带着我的秘密,带着我的理想,飘向远方的星辰。如今站在田野上,那些小河由于平整土地,早已不见踪影,唯有家门前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潺潺的流水永不停息地向远方流淌。
可是小时候的那片芦花只剩下稀稀拉拉一小块了。望着对岸早已翻新的老房子,新楼房拔地而起,曾经的玩伴也散落天涯。唯有芦花依旧,年复一年地抽穗、绽放、飘零。它们是时光的见证者,默默记录着岁月的流逝。当夕阳为芦花镀上金边,我忽然明白,原来生命的美好,就藏在这看似寻常的轮回里——在凋零中孕育新生,在漂泊中寻找归宿。
风起时,大雁南飞打落了芦花,又有几缕芦花簌簌飞扬。我伸手接住一片芦花,任它在掌心轻轻颤动,仿佛握住了整个童年的温柔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