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培年
我家有一把桃木梳,半圆形,长着一排细长的木牙齿,用了三十年。
多年前的一天晚上,我一边慢条斯理地梳头,一边问起妻子桃木梳的来历。妻子说:“这把木梳上了年纪,比儿子的舅舅年龄还要大”。妻子告诉我,木梳是她母亲出嫁带过来的,正宗的桃木做成的梳子。妻子17岁去硖石读书,母亲郑重把木梳送给她,此后,妻子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一把小小的桃木梳连接母女感情,不仅是母亲给女儿的一件礼物,还是妻子离家在外读书、工作和生活时想念母亲、想念家人的载体。妻子毕业留在硖石工作,这把木梳再没有离开过她。
我们搬过三次家,原先住在东山脚下,搬了两次。后来买了新房,又搬一次。我们每次搬家,都没有忘记带走它。在我们的心目中,这把桃木梳就是一件传家宝,它承载着母亲对女儿的爱,有妻子接过它、用过它的缕缕回音,也有它带给我的感触和记忆,使我们从没遗忘它。
妻子喜欢留长发、我留短发,每天我们早也梳、晚也梳,一天要梳几次头,一年年过去,用的次数多得不计其数,现在它变旧了,手柄磨得如涂了油般发亮,握手的地方颜色发白,木齿也断了好几根,露出连接处榫卯的痕迹。但在我眼中,它像一个久经沙场老兵,带着累累伤痕。
有时,家中的老物件用久了就不会去关心它的来历。我与妻子恋爱、结婚、生子,经历人生三个重要阶段。但是,桃木梳来到我家是哪一年,我淡忘了。记得我们结婚时,它就在我们家里,成了我们生活中须臾不离的一件日常用品。现在,桃木梳算起来有60多年,舅佬家中排行老大,刚过退休年龄。
丈母娘80多岁,为人忠厚,生活节俭,一辈子在田间辛勤劳动,丈人则在卫生院工作。如今,她除了腿脚走路不方便,身上没有其他毛病。家里为她买了一辆不锈钢手推车,底下有车轮,丈母娘出门推着车走路,时常去社区老年活动室找人聊天。
时光倏忽,木梳度过了一甲子。当年,妻子接受她母亲赠予的陪嫁物,妻子又把它带进我们家,一把桃木梳串联两代人生活,见证了岁月的静好和悠长。
眼下市面上,头梳越来越多,五花八门,有竹的、木的、牛角的、塑料的,还有一些功能性梳子。有一次,我去外地旅游,走到景点出口处,路过一排摊位卖各种旅游产品,有卖牛角梳的,外观精致明亮,摸上去光滑舒服。我问:牛角梳要卖多少钱?摊主回答:50元。我拿起牛角梳梳了几下头发,跟普通木梳没什么两样,无非外观、做工好一些而已。同行的人悄悄对我说:“牛角梳50元,不会是真的。”我们很快走开了。
我还是喜欢家里的桃木梳,质地坚硬,温润如初。它用起来得之于心,应之于手,久而久之,与我有了一种奇妙的感情。只要我在家,假如没用桃木梳,感觉少做一件事情,心里空落落,人也没精神。一旦拿起梳子,一边看着镜子里微笑的自己,一边往前后或左右地梳头,快乐的、自信的感觉像一股电流流遍全身。
有一次,朋友来我家玩,看到这把断了几根木齿的桃木梳,露出惊讶又不解的表情,说:“这把破木梳你们还在用?怎么不去买把新的?”我说:“这把木梳比我们年龄都要大,是丈母娘送给我们的,经久耐用,用了三十年,它是我们家的一件宝贝,比市面上买的那些木梳要好用得多 。”朋友听完这把木梳的故事,不觉点头。
在我的印象中,我身边的朋友对梳头养生很讲究,发现他们的包里、办公室备着木梳,空下来的时候,或者与我们一起聊天喝茶的时候,他们会习惯性地拿起梳子,在你面前认真梳几下,动作缓慢,却有一定力度。常常喜欢梳头的人,头发整齐,面色红润,人更添精气神。
我七八岁的时候,在乡下的老家看到隔壁的阿太每天坐在藤椅上梳头,用的也是桃木梳。阿太的头发很长,长发及腰,从上往下来回地梳,要半炷香时间。她梳好了头,再把头发一点点盘起来,在后枕骨上方扎起一个独立发髻,随手斜插一根细长银针(簪子)。我没看见阿太头上擦油,头发却乌黑发亮。
时光像装上了轮子,不停地向前奔跑。桃木梳成了我们家中的生活伴侣,我们每天需要用到它,有时是木梳来找到我们,它不疾不徐地梳理我们风雨人生。岁月留痕,镜子前的我,不再是一头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