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易
秋风渐起天气微凉的时候,新米来到了我家。新米是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乡下汉子送来的,他是我母亲的远房侄子。他平时与我家来往并不多,但每到新米上市的时节,总会准时送一袋新米给我家。母亲一再说,城里啥都能买到,不用送,大老远的。但她的侄儿很固执,他说:“这是新米!”
是的,这是新米,我们都知道。新米!多么简单的两个汉字,他的话里,一定还藏着别的意思。我愿意这样理解,新米浓缩了大地与日月的精华,它们呈现着我们已渐渐陌生的来自纯净自然的崭新生命气息。
但新米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晶莹剔透,或大或小的米粒,看上去朴实无华,周身泛着并不清晰明亮的光泽,有些甚至还略显浑浊,像极了偶尔从人脸上滑下的汗珠。新米的香味也并不浓郁,你得用力去嗅,才能感受到一种仿佛来自遥远国度的香,淡而稀,却不容置疑。
母亲在新米到来的时候看上去要比往常兴奋许多,她的脸呈一种微红的酡色。她抓起一把米,放在手上仔细地看,间或送一粒到口中,缓慢咀嚼。“甜!”她说。其实我也嚼过新米,并没有母亲所惊讶的那么甜,似乎除了淡淡的甜之外,还有些涩嘴。但我相信母亲的感慨来自她的内心最深处。
母亲用新米做饭,只淘一遍水,她说:“淘两遍水就吃不出这新米的好了。”而母亲平时做饭,总是要把米淘了又淘的。那些米,也是好看的,洁白、晶莹,闪着明亮而诱人的光。母亲常常告诉我,别看这些米颜色好,可能被洒油抛光了。我的母亲是一个善良淳朴之人,她相信世界上一切值得相信的人与事物,唯独对买来的米保持谨慎的怀疑态度。母亲说:“米多重要啊。”是的,对于江南的人而言,米就是空气、水,就是阳光。平常,母亲往往一边淘米一边叹道:“要是有新米就好了。”
母亲所说的新米,当然就是来自她老家的新米。母亲在那里生活了三十余年,她熟悉那片土地上的农事,耙田、放水、插秧、灌穗、收割,这些环节似乎都在母亲的掐指计算之间进行着。终于,没过两天,她的那位侄儿就在我家楼下喊:“老姑,新米!”我就笑我母亲,原来让人家别送,只是一句客套话,其实整天都惦记着呢。
新米,对于我母亲来说,是她与曾经生活过的那片土地所剩不多的联系之一。与其说母亲喜欢家乡的新米,还不如说她怀念曾经的乡村生活,怀念那种干净纯粹,甚至,怀念那份阳光或风雨中的劳作。田野上的风,雨露和星辰,秉承某种意愿,最后令人惊叹地成为米的形状,被搬运到城里,搬运到母亲的厨房。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某种不为我们所熟稔的温软和甜蜜存在,它不仅养胃,更能养心,譬如新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