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
白露过后，菜园日显萧瑟，可孩子们心中，仍留有它夏季葱郁丰饶的形象。
在乡下，每个孩子都有一块陪自己长大的菜园子。它或许紧挨着老屋的土墙，或许依偎在山脚的缓坡上。我们自小被父母抱着、被祖辈牵着，在不够规整却多彩有趣的菜园里，认识青菜萝卜，捕捉蚱蜢蚂蚁，学着浇水培土……纯真的童心被菜园的虫鸣鸟叫和瓜果蔬菜一点点填得充盈。
四季的流光里，孩子们最动心的当属夏季。初夏时节，无数蔬菜同时在菜园里抢跑，黄瓜的藤蔓开始上架，辣椒和茄子已经长出三两个果实，它们浅浅地藏在叶片间，玲珑的身子娇羞可爱，装点出菜园生机勃勃的意蕴。那时乡下，家家户户都将过年腌制好的火腿留着，一直留到初夏菜园中辣椒茄子等新菜长成，才会仪式般地“开火腿”，以一道鲜美菜肴去迎接盛夏的到来。久未见荤的我每天会去菜园走上一回，心急又心喜地盼着辣椒茄子长得快些再快些，一天天看，一天天发现，一天天惊喜！
一个普通的早晨，母亲动了心思，她让父亲将屋梁上的火腿取下，细细地割下一小块。再打发我去菜园，小心摘下还显稚嫩的三四个辣椒、一两个茄子。中午，辣椒茄子蒸火腿必定是餐桌上最耀眼的主角，红白相间的火腿肉、青青绿绿的辣椒、紫中带白的茄子装扮成垂涎欲滴的色彩。菜蔬的新鲜与火腿的醇香，和着家人眼里的欣喜，让孩子们领受了土地与岁月共同酝酿的馈赠，看到了初长的期盼与力量。
除了餐桌上的鲜美，菜园还给童年带来无拘无束的张力。每年暑假，孩子们迎来一年中最灿烂最放肆的时光，父母们顶着烈日在田间干活，我们则整日泡在溪水里，饿了渴了便将目光投向菜园。园中有太多吸引孩子们的宝藏，黄瓜、西红柿都已经长得绿肥红瘦，有的菜园里还栽有梨树，黄澄澄的果实也将走向成熟，大家便思谋着去“偷”这些瓜果。侦察、放哨、潜伏、进攻，小伙伴依着分工一气呵成，快速地“光顾”一两家菜园，摘下嫩嫩的黄瓜，采些泛红的番茄，如果还能从树上拽下几个梨来，那更乐开了花。大家藏身于溪沟的阴凉处，你一口我一口共享着这份美味，仿佛所有的快活都融化在舌尖。在乡下，大人在外干活口渴时，顺着旁边的菜园摘根黄瓜咬上，事后说一声，主人家绝不当回事。可我们小孩不一样，虽然尽量学着大人，不踩坏菜苗，不摘留作种子的瓜果，但还是会犯错，将未成熟的西红柿糟蹋一地，将黄瓜架子拆散，将梨树的枝儿弄断……于是，村道上时常会传来某位主妇的大呼小叫，那准是她家的菜园遭我们光顾了一回。我们总会捂着嘴在家中得意暗笑，父母知道我们玩的这些把戏却并不当回事，因为难得会有人上门兴师问“罪”。
那时，我常带着同伴去奶奶菜园里捣乱。奶奶的菜园在一处山脚下，旁边有太爷爷太奶奶的墓，小时我有些害怕，便喜欢领着伙伴同去。奶奶菜园里的西红柿种得特别多特别好，她总要留着红透了才摘，这让我们有了更多的收获。摘来“战利品”，总由我先挑那个最大最红的西红柿，再依“亲疏”分给小伙伴，在他们歆羡又期待的目光中，我如考得第一名般快乐。更让人心安的是，奶奶从不在道上叫喊，或许，那些火红的果实本是她有意留着自家孙儿的。
只是，在某个夏日，忽听见奶奶怜爱地对我说，去菜园摘些西红柿吃吧。那时我的心猛地抽动一下，才发现一起“偷瓜”的伙伴和相同的喜乐都已散了，童年时光就在不经意间悄然逝去。唯有菜园还在，一季季地绿着、熟着。再后来，爷爷奶奶的墓也立在了菜园的一角，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看我侍弄那些蔬果，也看我在舒缓流过的时光里寻找着童年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