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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衢州晚报

雪里蕻

日期: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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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4版:生活家·衢碗       上一篇    下一篇

  欧兢兢

  老屋窗台上,几个粗陶坛子是老家什。风一吹,坛口粗布晃悠,像在跟风嘀咕:“今年的雪里蕻,该腌了。”

  母亲腌菜,专挑清晨,她踩着露水去菜园,回来时,竹匾里堆满绿莹莹的菜,水灵得能掐出水。撒盐的时候,母亲手稳得很。一把盐撒下去,像雪花,每片叶子都沾上了。

  码菜进坛,母亲最上心。她一层层铺菜,每层撒几粒花椒,像给菜盖被子。最后压上鹅卵石,石头沉甸甸的,把菜压得实实的。夜里,我偷偷爬起来,把耳朵贴在坛子上,听见“咕嘟”几声。

  坛子里“咕嘟”声小了,母亲就知道菜腌好了。开坛那天,整个院子都是香的。腌透的雪里蕻绿得发黑,叶脉里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母亲用筷子夹出一碟,放在饭桌上。我凑近闻,咸鲜里混着花椒的麻和辣椒的冲,直往鼻子里钻。

  就着这碟腌菜,我能吃三碗饭。母亲做的雪里蕻不切碎,整叶卷着吃才香。咬一口脆生生的菜梗,辣味先冲上来,像小鞭炮在嘴里炸开,接着花椒的麻就漫上来了,软乎乎的,像给舌头盖了层小毯子。我吃得满头大汗,母亲递来一碗玉米粥:“慢点吃,别呛着。”粥是温的,喝下去,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火炉。有时候,粥里还漂着几粒红豆,甜丝丝的,和腌菜的咸鲜配在一起,别提有多好吃了。

  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家。食堂的菜总差点味道,我吃几口就放下筷子。有天室友带了瓶腌菜,说是家里寄来的。我尝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那味道,和母亲腌的一模一样。原来,有些味道,早就刻在骨子里,走到哪儿都忘不了。

  工作后,我很少回家。母亲年年腌雪里蕻,腌好了就寄给我。

  去年冬天,我回家。母亲早腌好了雪里蕻,坛子摆在饭桌中央,像个小太阳。晚饭时,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我碗里:“尝尝,是不是老味道?”我咬了一口,菜梗软了些,叶脉里的汁水也没那么亮了,但味道还是那么香,香得我想掉眼泪。

  如今我也学着腌雪里蕻,站在玻璃罐前,我忽然明白了母亲,这哪是腌菜啊,是腌制时光呢。粗盐是生活的磕磕绊绊,花椒是偶尔的小刺痛,漫长的等待,把所有的棱角都磨成温润。等我的孩子也就着腌菜吃三碗饭时,他或许会明白,有些爱,像雪里蕻的汁水,看着清淡,却早渗进了生命的每一道纹路里,抹不掉,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