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庆霆
一
我与上墅村渊源颇深，夫人的娘家就在村里。这个仅千余人口的村庄，至今还存活着六棵百年古樟，它们依次分布于村子的角角落落。其中三棵“站立”在村口：一棵在北边，两棵并排长在一起的则在南边。它们感知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冷暖、同样的天空，渴望着彼此靠拢，却始终挪动不了脚步，因为它们的根已深深扎入百年古塘的堤坝中。
古塘约8亩，呈不规则梯形状。它静静地躺卧在这山峦叠翠的村子里，用它那汩汩清泉孕育这个村的乡亲父老。古塘碧波闪闪，似锦似缎；古樟挺拔参天，枝繁叶茂。是先有古塘后有古樟，还是先有古樟后有古塘，无人知晓。村里长者说，古樟已有500年的历史。我俯瞰古塘，仰视古樟，肃然起敬。
同样见证着这个村庄悠久历史的还有一座紧靠村子南边的老虎洞山。山不高，却有近千棵百年古松傲然屹立于山峦。
我一路徜徉，信步慢行。极目远眺，古松在风的摇曳下，松涛阵阵，似一串动听悦耳的音符。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一棵紧挨一棵的古松像站岗的士兵，频频向我招手。约走了百余步就到了“老虎洞”。“老虎洞”地处山西侧的半山腰，洞口不大，四周爬满了苔藓，往洞内瞧，黑黢黢的，顿觉阴森。据村里老人说，“老虎洞”到底有多深至今还是个谜。也有上了年纪的人说，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扫荡时，发现整个村庄大门紧闭，人影全无，原来村民抢先一步逃到“老虎洞”避难了。
“老虎洞”似一个有天然屏障的防空洞，成为当时村民的逃生之地。我在洞口徘徊，环顾四周，山的西面是绵延的大湖山山脉；南面洪塘坝水库下游，一条蜿蜒的小溪常年流水淙淙，沿山底盘旋而过，流经江山傅筑园、郭山头、下溪沿等地，最后流入江山港。
二
老虎洞山与村里的古树、古塘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说起这座山，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
1942年农历六月十八日，烈日炎炎。村北侧一个名叫大坟岗头的地方（已被拆除的上墅小学周边）突然传来阵阵嘈杂声。茂密的树林下，一股身佩驳壳枪的土匪在集结排队，一名为首的土匪正在清点抢获的赃物。原来这股土匪来自江山市四都镇赤山村，他们从衢州航埠镇枧陈村抢来财物后，一路向东沿俗称“一条垄”的西果源村流窜至上墅村。当时正值晌午，土匪们热不可耐，拖着疲惫的身体躲进林子里歇脚。他们在清点赃物时，因分赃不公产生矛盾，吵吵闹闹中继而发生肢体冲突，其中一名土匪情绪失控，拔出枪械向天空连放三枪。
枪声顿时打破了村庄的宁静，不仅惊动了正在追赶土匪的国民革命军，也给上墅村带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谁也不会想到，此时正有一批日本鬼子在江山四都镇附近村庄扫荡（上墅村与四都镇毗邻，离管辖村仅2公里），他们听到枪声后，立即疯狂地向上墅村扑来。
三
鬼子窜到村口老虎洞山一带，与追赶土匪的国军进行正面交战。上墅村本有国军105师315团官兵驻扎在古塘边的祝金富家（现老屋已被拆除），在这危急关头，师长应鸿纶率国军两队人马里应外合把日本鬼子团团围困在村西南面的老虎洞山山脚下。狼狈不堪的日本鬼子凭借精良装备，像一头猛兽窜至老虎洞山山顶上，架起迫击炮攻击，村民们惊慌失措，纷纷逃往村外的“苦柱垄”一带的山上避难。日本鬼子还调动飞机对村庄狂轰乱炸，使整个村庄处于一片火海。怎奈国军武器敌不过日本鬼子，一位程姓营长不幸阵亡，整个战斗也以失败而告终。
村民叶荣富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时说，那年他10岁，那天下午3点钟左右，他正在田野里放牛，听到日本鬼子的大炮声害怕极了，赶紧往家跑。刚到家却被家住山坑村的表姐缠住，她哭着叫我带她回家。我同表姐一起刚走到村西口时，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顿觉左腿钻心的痛，这才知道左腿被子弹击中了。当时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谁把我扔到一块杂草丛生的地里，后来我爬起又往家里跑。到家后，父亲连忙用黄烟给伤口止血，简单做了包扎，让我死里逃生。然而村里另外三个人却没那么幸运，他们被子弹击中后当场就身亡了。过了几天，日本鬼子又来村中扫荡，把村里所有好的房子都烧毁了，村子火光冲天，其场面惨不忍睹……
村里的长者回忆，日寇扫荡后的次日晌午，一个掉队的日本士兵从华墅乡境内的大平山方向往西走，当走入上墅村村口古樟树下时，被刚从田间劳作回家的村民祝卸显林遇上。肌肠辘辘的日本兵向祝卸显林要饭吃，见其独自一人，身佩步枪，衣衫褴褛，在村里有一定威望的祝卸显林灵机一动，对日本兵一顿比划让其在此等候，他自己赶紧跑到村里组织了10余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小伙子，一起商议部署把日本兵干掉的周密计划。
为了迷惑日本兵，祝卸显林一边吩咐这些小伙子到古塘边的自家房屋内，杀鸡杀鹅，开火烧饭；一边又赶到日本兵身边，向日本兵又是一顿比划，把他引入自家屋内。当日本兵看到堂前的八仙桌上已摆上丰盛的菜肴，高兴得手舞足蹈。待坐定，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跟日本兵套近乎，村民祝三石根能言善语，故作和颜悦色地对日本兵说：“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就安安心心地吃吧，我们都把你当朋友看待……”虽然语言不通，但此时的日本兵从他们的言行中察觉到这帮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不会有敌意，并且肯定是善待自己的，便放松了戒备，等酒过三巡，就把枪放到墙边上，只管猛吃猛喝了。
祝卸显林见下手的时机已成熟，他给大伙交换了眼色。大家心神领会，一拥而上把日本兵摁倒。与此同时，其中有几人便拿起木棍、镰刀一顿乱打，日本兵当场毙命。而后，大家齐心协力把日本兵死尸抬到位于村口西边土名叫“碓堰”的地方下葬。
岁月的长河奔流不息，一转眼80年过去了，有些事情早已化作云烟，但日本侵华的历史与罪恶，永远铭刻于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