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荣
1927年夏天,北方时局云谲波诡,日益恶化。梁启超因为肾病摘除右肾,病情加剧,体力不支,不得不停止讲学,从北京回到天津饮冰室书斋休养,其间与余绍宋因书画结下深情厚谊,被后人津津乐道,成为一段佳话。
一
梁启超和余绍宋相识、相交颇有些渊源,1913年9月梁启超担任司法部长时,余绍宋在司法部担任佥事之职,在工作交往中,梁启超发现余绍宋起草的公文用词严谨细致,字迹工整秀逸,学识广博,思路清晰,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梁启超对史志有精深研究,雅好书画鉴赏,书法精妙绝伦,余绍宋精于鉴赏,长于方志,富藏书,工书画。共同的爱好,把他们的感情绾结在一起。
1925年,由余绍宋编纂的《龙游县志》完稿。余绍宋请梁启超为《龙游县志》写序,梁启超欣然应允,在百忙之中读完《龙游县志》,并写了序言。序言对余绍宋编纂的《龙游县志》给予充分的肯定,列出了《龙游县志》十大长处。
司法部储才馆成立后,梁启超担任馆长之职。他对余绍宋的工作能力和协调能力十分赞赏,1926年12月31日亲访余绍宋,力邀其担任学长(副馆长)之职,负责储才馆的校舍修缮、延聘教师、招收学子等日常管理工作,二个人分工合作, 配合默契。
二
1927年7月7日余绍宋因厌恶官场倾轧,忧心时局动荡,毅然离开宦游十余载的北京城,客居挚友天津富绅郭芸夫家中。离京当天,余绍宋在日记中写道:“未明即起,七时许赴车站,自此暂与北京为别,不胜感慨, 车中成五古二章记之,宰平、 茀庭、吉甫、心庵、博生、平甫、利民来送行,余行期俱未告知,不审诸公何由得悉之。车行有阻碍,下午一时许始抵津,芸夫、贻孙、伯丞来迎接,借寓郭宅,芸夫甚殷勤,真贤主人也。”可见余绍宋先生别离京师,移居天津,心有不舍,感慨良多。
余绍宋在天津的住处离梁启超的饮冰室书斋很近,饮冰室书斋位于天津河北区民族路44号、46号,始建于1915年,为浅灰色两层洋楼,首层为书房,二楼为卧室和会客厅,设计独具匠心,造型别致典雅,是修心养性的好去处。当时梁启超虽然重病在身,在学术研究上仍苦心孤诣,孜孜以求,抱病着手编纂《中国图书大辞典》,余绍宋则在编纂《书画书录题解》一书。
令余绍宋感到十分惊喜的是,饮冰室书斋藏书丰富,汗牛充栋,他“恣搜饱览,以餍所需”,数月时间得以“尽窥饮冰室之所藏”。当时二人来往频繁,过从甚密,“大约间日必相见,相见不及他事,即各举两日间探讨所得,相与商榷而辩难之,时检所藏书以佐证。”二人都是性情中人,相互切磋,讨论热烈,有时意见相左时,难免发生争执,通过论证之后,形成共识后,则相视一笑。梁启超喜欢搓麻将,自创无奇不有之法,有闲余绍宋去饮冰室书斋搓麻将,有了余绍宋的陪伴,驱散了梁启超心中病魔缠身的阴霾。
梁启超和余绍宋除了方志研究、学术讨论、书画鉴赏交流外,余绍宋还时常在饮冰室书斋作画为乐,梁启超为了方便余绍宋在明亮的光线下挥毫作画,在书斋二楼临窗处安置了一张高架画案,余绍宋兴致所至,就在画案上“挥笔写天下,泼墨画江山”。
梁启超请余绍宋在闲时为孩子授美术课,教他们绘画。有一次梁启超给每个孩子写了一首诗,并请余绍宋配上画,余绍宋对梁启超的孩子也是呵护备至,深得他们的爱戴。据梁思达回忆,余绍宋是个大嗓门,性情坦率,说话直爽,经常在午休后造访饮冰室书斋,常常是一进楼下过厅就高声询问:“任公在家否?”看见梁家家人、仆人则谈笑无忌,梁启超一听是余绍宋来访,就赶紧走到楼梯口相迎,而且总会笑谑几句,亲密无间,交谊甚笃。
三
1928年6月,梁启超长子梁思成和林徽因大婚,余绍宋专门作画四幅祝贺,并有题跋。其一作《桃花》,题跋为“宜其家室” ;其二作《兰竹》,题跋为“翠竹漪漪,芳兰寂寂,同志相期,盟心如石“;其三为《山水》,题跋为“如山如河” ;其四《磐石》,题跋为“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 。总题跋为:“思成世长新婚,写此四幅为贺。桃花记其嘉辰;兰竹美其相得;山水则诗人所以偕老之词;石则坚固不移,昔人夫妇相爱,持以为永誓者也。故断章而取其义。”
1927年中秋前,余绍宋应梁启超的邀请,专门为饮冰室书斋大厅画了一幅六尺直幅的“双松图”,枝干苍劲,大气磅礴,深得梁启超的喜爱,特作五言古诗一首:“故人造我庐,遗我双松树。微尚托荣木,贞心写豪素。其下为直干,离立为磐互。其上枝柯交,天半起苍雾。由来大材笃,端在植根固。亦恃骨鲠半,相倚相夹辅。不然匪风会,独立能无惧?秋气日棱棱,群卉迭新故。空山白云多,大壑沧波注。豪籁破真寂,神理忽森著,养此岁寒姿,敢谢匠石顾?”同时题跋以楷书谨题其上,题跋内容为“越园入夏以来同客津门,闲日辄过饮冰室书斋谈艺为欢。每出所藏旧纸墨摹索作画,则解衣盘礴,惨淡经营,或十日作一水石,或食顷数纸。儿曹学画者环立如鹄,一幅就,则欢噪争持去。独此双松用贻老夫,莫敢夺也。画时留白待题咏,余不作诗两年矣,岁怀托兴,忽复成章,用述吾侪所以相爱勉者,不仅记一时乐事云尔。丁卯中秋前八日,启超记。”梁启超的楷书似笔走龙蛇,如行水流云。余绍宋的画配上梁启超的诗真可谓相得益彰、珠联璧合。
余绍宋客居天津时,与梁启超结下深厚的友谊,给疾病缠身的梁启超带来了不少的欢乐,成为其晚年的知音。余绍宋也是收获良多,梁启超的点拨,起到拨云见天的作用,饮冰室书斋内大量的典籍史料,为余绍宋的学术研究独辟蹊径,如虎添翼。数月就完成了《书画书录题辞》书稿的三分之二,并着手开始创作《中国美术史》。
四
1928年7月,余绍宋有了定居杭州的想法,梁启超十分关心余绍宋南归后生计问题,抱病致书上海商务印书馆董事长张元济,极力推荐余绍宋,希望上海商务印书馆能够留住这位杰出的人才。但是余绍宋归意已决,于1928年7月20日乘坐客轮,经过数日的颠簸劳顿,于7月29日抵达杭州,租居在杭州市区北山街原82号定居,开始其卖画鬻书黄金时期。
梁启超因肾病发作不治,于1929年1月19日在北京协和医院溘然长逝,年仅五十六岁。余绍宋闻此噩耗,痛心疾首,溢于言表。1929年1月20日的日记上载:“归阅上海报,则任公(梁启超)先生已于前日作古,不胜悲悼,余去岁以来,在津时与之过从甚密,相见俱论学,获益不浅,虽时有微疾而精神体格尚强,以为无碍,不图一别,遂不得再见也,世变日亟,此后担当天下事者更何人哉,为之竟夕不宁。”同时还为梁启超撰写挽联一幅:“志书正待商量,忽失据依,太息前尘真梦幻;年谱未遑自订,更谁论定,追怀别绪益酸辛。”读之令人动容,催人泪下。
由于余绍宋与梁启超的深厚友谊,梁启超逝世后,其侄梁廷灿为了编纂《梁启超年谱长编》,多次与余绍宋商讨梁启超年谱编订意见。由林志钧主持编纂《饮冰室合集》征询余绍宋看法。
梁启超逝世后,饮冰室书斋所有藏书由其遗属寄存北京图书馆内。为了让藏书传于后世,北京图书馆编纂了《梁氏饮冰室藏书目录》,因余绍宋曾使用过饮冰室书斋藏书,对藏书情况十分了解,时任北京图书馆馆长袁守和恳请余绍宋为《梁氏饮冰室藏书目录》作序,余绍宋慨然允诺,作序一篇,洋洋洒洒千余言,对饮冰室书斋藏书的特色、概况均作了详细的介绍。
“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这是余绍宋先生做人的基本原则,为了报答梁启超的知遇之恩、赞赏之情,在梁启超去世后,余绍宋为梁启超做了大量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