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小灯
要写一篇陪伴小朋友的文章,一时有些恍惚,起了好几次头,都没能成文。
第一次开头,写傍晚接他回家,他用空气炸锅炸薯条时,我煮意大利面,我的右手臂和他的左手肘时不时凑到一起,又迅速分开。一旁的平板播放着英语音频。音频放了一小会儿,他说要上厕所。他上厕所没个二三十分钟是不会出来的,他喜欢一边上厕所一边看书。
最近他在看一套关于明朝的历史书。那套书我买给自己看的,结果他都快看完了,我还没开始看第一本。
第二次开头,写到他每次吃饭都要听他自己喜欢的某个APP里的历史演义。这个边吃饭边听音频的习惯,的确是我一手养大的。人间烟火,最抚人心。吃喜欢的食物,听喜欢的声音,和亲密的人在一起:这不正是我们穷其一生追求的三餐四季吗?
看着两个鸡零狗碎的开头,我停下来了,一停下来就无从开始。我忽然发现,我和孩子的日常里,只有鸡零狗碎。
最近的鸡零狗碎是换老师。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请产假,语文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第一个吴老师,当时还是个实习生。有一次小朋友回来说,妈妈,吴老师写错字了。
你怎么知道?哦?你都能发现老师的错误了?那你有点厉害了。
作为实习生,又是临时顶岗的,一时紧张,写错字都还算轻的。
嗯,我们都看见了,还跟老师说了。
哦,你们班小朋友眼睛挺亮啊。不过,其实我也会写错字。我都这么老了,我还写错字,何况吴老师才刚刚当老师。也可能她刚从学校里出来,比你们还害怕上课呢!
当过老师的人都知道初登讲台那种紧张和忐忑。
吴老师教他们班也没多久,过了几天,从其他学校调来的刚休完产假的谢老师开始教他们语文。
那几天,只要提起学校,他就提起谢老师,提起谢老师,他就变成话痨子:妈妈,谢老师看了很多书;谢老师讲话很温柔;谢老师夸我了;谢老师的小宝宝在教室门口哭了,我觉得她既可怜又幸福。
幸福?
对啊,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妈妈啊。谢老师还在喂奶,所以宝宝不能离开她太久。
不过妈妈发现,你很喜欢谢老师,可是如果谢老师和徐老师,你喜欢谁?徐老师是他之前的班主任。
徐老师回来当然好了,她回来我们班上课就不会那么吵了。我们班都没办法上课了。
别人吵,你管好自己听课可以吗?
不可以,他们吵得老师没法上课,老师要停下来叫他们不要吵。
那我也没办法了,老师们也很辛苦。你要是受不了吵你就请两天假,在家休息一下。
于是他低头想着自己的课表,周一周二要打排球,排球他喜欢的。周三有科学,他喜欢的。周四的信息技术他喜欢的,周五早读他要领读英语,他喜欢的。周五下午也有排球训练,他喜欢的。还有心理健康和英语,他喜欢的。
掐指一算,从周一到周五,竟然没有一天舍得告假。
一个学期就这样坚持下来了,因为坚持,我和他就有了母子的碎碎念:
谁谁谁不好好分菜,只给我盛了好大一碗饭,结果把小朋友都喜欢的一桶菜倒了。
那你们告老师吗?
不告,我又不是没菜吃,今天还有花菜,我喜欢吃花菜。
类似的对话,我给它天天发生的机会。之所以要让它发生,因为我既是妈妈、也是老师,我能比一般的妈妈看到更多对教育的歪曲,对老师的误解。
所以,如果非得给我的日常一个轴心,那就是,我和孩子互为对方的半个朋友。
我是他的半个朋友,另外半个,是妈妈。
他是我的半个儿子,另外半个,是忘年交。
因为他,我重做了一回小孩。还是个敏感、怕黑、面对很多陌生人就会羞涩怯懦的小孩。但因为我,他知道怎么跨越胆怯,怎么克服羞涩,如果做不到,也绝不勉强——做自己比什么都强。
因为他,我又做了一回男孩。上山爬树下水捞鱼,拾柴点火烤红薯。但因为我,他知道点火的危险系数和无限责任,他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一个老来得子的中老年妈妈的自觉。
母子一场,有半场是朋友,另外半场,血脉亲情。好的亲子,不是压迫和制服,而是相对自由和绝对平等之上的心灵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