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晓祺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在75年波澜壮阔的征程中，防震减灾、造福人民，是党的初心使命在地震人心中的内化反应。自1993年地震局成立以来，一代又一代地震人始终将最大限度减轻地震灾害给人民群众造成的生命和财产损失作为价值追求和奋斗目标，全力推动防震减灾事业不断向前。”

结束了防震减灾的科普宣讲，我看了看时间，早上10点整。耳畔准时响起“2·3”地震的纪念警鸣声，时光，就此回溯到28年前。

1996年2月3日，当天边的火烧云渐渐吞噬夕阳，冬日的丽江古城像往常一样走进万家灯火的夜色，谁也不曾料到，一场灾难悄然而至。19时14分18秒，伴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声响，大地开始剧烈晃动。彼时12岁的我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持续的摇晃让我站立不稳，几欲摔倒。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令人心颤的摇晃终于停止，我踉踉跄跄往家的方向走，行至半路，遇到从家中撤离出的父母，一家人以最快速度撤离到附近空旷的小广场上。天慢慢暗了下来，几家要好的邻居经商议，聚集到其中一个邻居家的大院子里。余震不断袭来，一个惊恐未定的不眠之夜，浮动着不安的气息。

第二天，我们才从广播中知晓，前一晚的地震震级高达7.0级，许多房屋在大震中倒塌，许多人在瞬间失去至亲至爱。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倾倒、摧毁、死亡等扎心的关键词频繁出现。

对一片土地怀有深情，就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更何况那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忙碌的军人、医生，亲友邻里的慰藉扶持、四面八方的援助之手……地震后的我们记住了缤纷的颜色，有迷彩、纯白，也有橄榄绿、橘黄。

待年岁稍大一些，我们才从父母和老师的讲述中知晓，美丽的家园当时正值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关键阶段。当我们经历颤抖，更加敬畏自然，爱护赖以生存的家园。智慧的纳西先辈们选择保持原貌，修旧如旧的重建方针，并将原来部分风貌不协调的建筑进行了拆迁改造，提升古城基础设施水平和历史文化内涵，使古城完好得以保存。1997年，丽江古城成功地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为“世界文化遗产”。那一天，多少人热泪盈眶，多少人彻夜不眠。

丽江古城地处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衔接地段，受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的碰撞、挤压，构造运动强烈，地震活动频繁。2018年，踏上防震减灾工作岗位的我，第一项任务恰是搜集丽江“2·3”地震的史料。“1996年2月3日19时14分18秒，丽江市（原丽江县）发生7.0级地震。地震波及丽江、迪庆、大理、怒江4个地州的9个县92个乡镇，106万人受灾，伤亡17366人。其中死亡309人，重伤4070人。30多万人无家可归，直接经济损失达40亿元。”数字意味着生命消失、财产损失，意味着灾难。当岁月抹去满目疮痍，仍旧抹不去疼痛记忆。

纳西族人将水唤作“吉”，喜庆的音节寓意吉祥、美好。探究大地奥秘的我们，用水，承载着“吉”的祈愿。

位于古城东边义尚社区文林村的甘泽泉素有“小黑龙潭”之称，是古城内最大的三眼井，泉水清澈，水质纯净。20世纪90年代，无论酷暑严寒，同事们每天早晨8点按时前往甘泽泉取回水样，检测水质、记录数据、上传报告，通过对泉水的物理性质、化学性质监测，开展地震前兆分析研究，日复一日，坚持数年。

我常想，同事们取回的水样，一次次走进实验室，被细细打量、慢慢揣度，一定跟阿来笔下经过丽江的那滴水是一样的，它们“经过叮叮当当敲打着银器的小店，经过挂着水一样碧绿的翡翠的玉器店。经过一座院子，白须垂胸的老者们，在演奏古代的音乐。经过售卖纳西族的东巴象形文字的字画店”，它们伴着春华秋实，见证着丽江“2·3”地震后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

如同一滴水从玉龙雪山冰川顺瀑布而下，流经古城，经过曲折的水道，幽密的深潭，寂静的岩石，从象山脚下的黑龙潭冒出来，必然经历许多阵痛和迷途。开展流体监测并非一帆风顺，2016年，甘泽泉因多方因素影响导致断流，流体监测被迫中止。

甘泽泉断流的阵痛，并没有让同事们关于水的研究、关于地震流体监测的探索止步。2018年，古城区范围内的大东温泉、束河九鼎龙潭、大研白马龙潭、七河黄龙潭、金江温泉和东江温泉6个宏观点先后安装了水温记录仪，实现了“互联网+地震”工作模式，地下流体宏观监测工作由过去的人工取样观测，提升为设备每5分钟对水温进行自动监测。科技进步使宏观监测告别用笔和纸测量的历史，开启了实时智能化监测的新纪元。

徐则臣在长篇小说《北上》中写道：“一条河活起来，一段历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穿梭在水上的那些我们的先祖，面目也便有了愈加清晰的希望。”故土一汪汪泉水活起来，流体宏观监测又有了继续的可能。穿梭于各泉水点的我们，也有了愈加清晰的希望。2021年起，为科学判定流体监测点宏观异常，我和同事们又开始了对泉水进行电导率、PH值等指标测量的新工作。不同位置、不同性质的泉水，用温柔而持久的力量，继续破解着大地深处的奥秘。

每次与同事到泉水点，都幸运地遇上晴天。和风旭阳，波光粼粼。清冽的泉水随风漾起涟漪，又转瞬平复，水纹在阳光的照耀下似绸缎般顺滑铺展开来。泉水浸润着我的手，同时也润泽我的身体和心灵。我听懂了泉水的语言：因势赋形，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的力量，让水溶于时间，形成河流。无数泉眼冒涌成池的黑龙潭，顺着宽阔的河道穿过双石桥至三岔河，形成东、中、西三条河流，自北而南曲折蜿蜒贯穿古城。

狮子山地震监测站就在古城西河畔，作为地震监测工作的主战场，同行前辈们曾在这里先后从事过陶磁偏角等地震科研监测项目，并多次在地震实践中得到较好的验证。突如其来的“2·3”地震让监测站受损严重，后来古城狮子山地震监测站经多方努力得以全面改造、综合提升。洞体内多分量地震监测系统和VP水平垂直摆的引进，成功弥补了丽江古城地震形变学科和电磁学科前兆监测项目缺失的空白，挖凿了地震监测又一条折射着科技光芒的河流。

滴滴灵动的水从巍峨的玉龙雪山深壑幽谷流淌而出，经高山草甸流淌成纵横交错的河道，源源不断给古城注入生命力。探究故土大地奥秘的我们，携一滴水，又一滴水，无数滴水，一步一步，让无数水滴汇成涓涓细流，积细流成长河，浩荡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