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之鹤
文友周重林赠我他的新作《和苏东坡吃茶》（湖南美术出版社，2024年6月第1版）。据说该书一问世，很快便在茶书界热卖，引起了茶文化专家和读者的广泛热议。
周重林曾在昆明《都市时报》做副刊编辑兼文化记者，后来迷上普洱茶，“因为书写普洱茶而从一个记者变成一个茶记者，从一个作家变成茶作家，从一个学者变成一个茶学者”。他早年曾参与办过茶文化杂志，后来自己创立“猫猫茶书馆”，一边写书卖书，一边寻茶售茶，兴致来了便远上茶山找佳茗，随时奔赴异乡与茶界高人煮茶论道。最近几年来，他因相继推出《茶叶战争：茶运与国运》《茶之基本》《宋茶：风雅与腔调》《南糯山》等畅销茶文化著作而声名鹊起，备受茶文化界和读者青睐。
作为一部茶文化著作，《和苏东坡吃茶》——这个既抢眼又响亮，且颇富有浪漫主义气息的书名，乍看便令人情不自禁生出“穿越之心”：但凡喜爱苏轼诗词的风雅茶客，大抵都希望梦回大宋，和苏轼一起煮茶论道，品茶谈诗。
细论下来，茶和苏轼——这两个文化内涵极为丰沛而厚重的关键词，古往今来，不知已被多少学者从不同角度反复研究和书写过，且二者都被贴上了各种奢华标签，过度“美化”甚至“鸡汤化”。周重林别出心裁，率先将苏轼和茶文化并置为同一话题来探讨，固然有创意，但真要写出新意，也是不易。所以，要论《和苏东坡吃茶》之妙，有必要对苏轼与茶文化，作一简要的再梳理再认识。
先说苏轼。苏轼，字子瞻，又字和仲，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苏仙。北宋眉州眉山人，祖籍河北栾城，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苏东坡是中国文学、艺术史上罕见的全才，也是最受后世文人和百姓推崇的文化名人之一。他是北宋中期的文坛领袖，是“唐宋八大家”中最解风情、最热爱生活也是最会享受人生的第一人。作为宋代文学最高成就、宋代文化精神的杰出代表，他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作为文学家，他为后世留下了2700多首诗、300多首词和4800篇文章。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二人是宋诗的奠定者；其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其散文著述宏富，收放自如，与欧阳修并称“欧苏”。苏轼亦善书，擅长行、楷，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为“宋四家”；工于画，尤擅墨竹、怪石、枯木等，绘画上重视神似，提倡“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而且明确地提出了“士人画”的概念。此外，苏轼对医药学、烹饪、水利等方面也有涉猎，因其多方面的卓越才能以及留下的丰硕文化遗产，在后世形成了影响日益广泛的“苏学”。
苏轼生性放达，为人率真。他喜交友，好美食，一生创造了许多饮食精品，善品茗，亦雅好游山林。就文学史而言，苏轼对后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方面：首先，苏轼豪迈达观的人生态度成为后代文人景仰和效仿的范式：进退自如，宠辱不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由于苏轼把士人的两种处世态度用同一种价值尺度予以整合，所以他能处变不惊，无往而不可，“一蓑烟雨任平生”。当然，这种范式更适用于士人遭受坎坷之时，它可以通向既坚持操守又全心养性的人生境界，这正是宋代以后的历代士人所希望做到的。其次，苏轼的审美态度为后人提供了富有启迪意义的审美范式，他以宽广的审美眼光去拥抱大千世界，所以凡物皆有可观，到处都能发现美的存在。这种范式在题材内容和表现手法两方面为后人开辟了新的世界。所以，苏轼受到后代文人的普遍热爱，实为历史的必然。苏轼还以其勤政务实、和蔼可亲、幽默机智的形象留存在后代普通人民心目中。他在各地的游踪，他在生活中的各种发明，他的生活态度与乐观精神，都是后人喜爱的话题。在宋代乃至后来的文人中，就受到后人广泛喜爱的程度而言，苏轼是无与伦比的。
再说茶文化。中国茶起源于神农氏，其用在解毒消渴。而茶兴在汉唐，所以民间与茶学界，都承认诸葛亮为“茶祖”、陆羽为“茶圣”，前者教人种茶，使茶业欣以为继，后者著《茶经》，赋茶以文化之魂。茶到宋代，因为从帝王将相到文人才子，都对茶情有独钟，获得了人文思想的加持：范仲淹掘古井煮茶，饮之顿悟，源头水宜清白，为官须清正；苏轼作《叶嘉传》，以茶喻人，阐明了清白之于人生的重要性，称茶的一生就是清白的一生。他在《和钱安道寄惠建茶》一诗中，关于茶里的君子和小人之慷慨高论，竟也成为乌台诗案中讥讽时政之核心证据；文采风流却拙于治国理政的宣和主人——宋徽宗赵佶，则将饮茶称为“盛世之清尚”。茶与茶文化，在风雅的赵宋一朝，因皇家和士大夫之偏爱而盛极一时。
周重林在《和苏东坡吃茶》一书中，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茶学观：茶中有思想，识茶看人品，饮茶是一种具体的生活审美实践。他秉承苏轼“人间有味是清欢”的茶学审美精神趣味，确认现代中国茶道思想里所尊崇的“清”，对应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素来彰扬的“清白”“清廉”与“清尚”。他说，这种思想是历代的爱茶之士通过长期品茶总结出来的。但苏轼就不同了，他不仅种茶，写茶，以茶养生，而且馋茶。周重林自谓与苏轼相似，他写茶，也同样鉴茶。“我很馋苏轼的那杯茶，于是才有了这本书。”周重林说，他写《和苏东坡吃茶》，实则是以茶的方式看待苏轼，从茶的世界走近苏轼。当然，还有另一个缘由。清代安徽桐城文人张英，对苏轼的“茶有小人君子分野”之论颇为赞赏，故在其谈修养的《聪训斋语》里引申说：“岕茶如名士，武夷如高士，六安如野士，皆可为岁寒之交。”张英还将饮茶与年纪对应起来：“少年嗜六安茶，中年饮武夷而甘，后乃知岕茶之妙，此三种茶可以终老。”张英说自己孤独的时候，就读苏轼与陆游的诗，天天与他们的书相对，就像看到他们的容貌一样。周重林据此自鸣：“这大约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
佳茗佳人须知音，清欢独爱苏东坡。《和苏东坡吃茶》，其实就是一部向苏轼致敬的著作：周重林从“苏轼茶事”“宋式审美”“茶品人生”“佳茗佳人”“山泉清音”“苏轼茶诗词摘句”6个方面，用现代观念、诗人眼光和精湛的修辞手法，为我们精心煮了一壶清香四溢，独具文化品味的上好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