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丙丽
阳光把我的影子裁剪在一丛白茅草上
白茅草举着我的影子
犹如托举着一片幽暗的水域
从凤梧山吹来的风,卷着牛羊
云朵、梧桐叶、玉米林……从我面前跑过
白茅草像一群银鱼纷纷纵身游进风里
风则卷走了我的体温和脖颈上的红丝巾
一路朝牛栏江奔去,在江边,又回头
转身投入它所来的山林中
凤梧山横在远处,山林如波起伏
微黄,有秋意。那条红丝巾,浮于空中
试图弹响天空微蓝的键盘
冬天的燕麦地
辽阔的燕麦地空旷如我的内心
我在燕麦地里走着
猛烈的风把头发吹得像燕麦一样凌乱
蓝色的天空仿佛倒覆在头上的大海
燕麦在风中低伏,如一群绿色的鱼
跟随风游进了碧蓝的天空中
我追着风和燕麦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扔掉口袋里的东西
最后把身上厚重的外衣以及胸中的块垒给扔掉
我听到风和燕麦对我说
要扔掉多余的事物,像它们一样简单、纯粹
才能游进蔚蓝的天空中
早早醒来
许多树的叶子已经掉光
赤裸的枝干和细密的枝条
让我想到动脉、静脉、毛细血管
它们在暗中蓄积着力量
槭树满身叶子红得像令人心跳的思念
即使寒冷也挡不住白玉兰怒放的心
松树在地面落下一层薄薄的金色松针
草地上晶莹的霜粒如同厨房中的盐
白鹭,水塘边纹丝不动的哲学家
细长的脖颈是某位大师嘴上叼着的烟斗
水面像时间一样铺展并无声流走
水杉身披蓑衣用影子垂钓水里的鱼
清晨,早早醒来,来到这里
带着一双经过夜晚洗涤的眼睛
来看这些比我活得简单,也注定
要在大地上站得比我更为长久的事物
城堡
扒着井栏望井底
一只黑色的眼对视
另一只更大的黑色的眼
井中没有期许的宫殿
星辰装饰的灯火,甚至没有一瓢水
只有一片黑中长出来的石头与枯寂
她在井边坐下,清理着凌乱的发
四面的风吹来,再不能
让她像枝头的叶片一样摇晃
九月的天空澄澈空旷
在浩荡的秋风中,平生第一次
她觉得自己有一座城堡的沉静与重量
余光
一个人来我的梦中落泪,我却无法安慰他
他流下的泪水仿佛滴答的钟声
将我从梦中唤醒
床前一灯昏黄如豆,不记得从何时开始
睡下前总要亮着床头的灯
用那一点光亮抵挡海水一样漫过来的黑暗
一只鸟在窗外香樟树上细声细气地叫
那些元音和辅音从它温热的体内,穿过喉咙
沿着精巧的喙,试探地轻轻地敲着清晨的门
关掉床头灯,一缕晨光从布帘中挤进来
微蓝、清淡,暗藏着一束火焰
如同某年,那人临走
最后看我时眼角的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