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燃

难得闲暇，独自一人，来看看绕城而过的金沙江。站在白鹤滩金沙江大桥右岸桥头向南眺望，目光深处，横断山脉从高远天际层层叠叠奔涌而来，送来蜿蜒奔流的金沙江；“不尽长江滚滚来”的磅礴大气，正应了此情此景。

小时候，我常纳闷：金沙江不是发源于青藏高原，从西向东流入东海吗，可家门口的金沙江分明是从南向北流呢？

后来才知道，金沙江在我家乡转了一个大弯。“此江沿河皆出金”“遂名之金沙江”，源出青海西南藏北群山之首的唐古拉山脉最高峰各拉丹冬，正源沱沱河，于四川省宜宾市东纳岷江后，始称长江。

一

在中国广袤的版图上，金沙江偏居一隅，处江湖之远，卧伏在青藏高原和西南横断山脉中。但它的雄浑霸气，从古至今，“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任谁都不敢漠视它的存在。

曾记否，南征北战风浪急，旌旗猎猎舟楫狂。建兴三年，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平定云南永昌、建宁、牂牁三郡叛乱。史书记述，队伍“前到一泉，人马皆渴，争饮此水”，饮后，“皆不能言，但指口而已”。后知，“军所饮水，乃哑泉之水也”。所遇哑泉，是被列为云南四大毒泉之首的巧家哑泉。当地民间传说，如今在此泉周边有扎营地、点将台、旗子岩等地名，皆因诸葛亮南征路过而得名。1710年后，一支“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叫红军的队伍辗转奔袭来到金沙江河谷，其主力部队靠7只小船历时7天从皎平渡过江，为穷苦人民打天下，史称“巧渡金沙江”。南征北战，大军远去，行影迢迢，滔滔江水隐藏的脉理是，“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人间正道是沧桑”。

曾记否，千里长河险滩恶，多少英雄无奈何。金沙江流域东川会泽巧家一带盛产铜。清乾隆年间，日本断绝输入“洋铜”。清朝廷亟须用铜铸币支撑财政，翘盼“滇铜京运”。后决心“于天地自然之利，开千古闭塞之江”，征调民夫数万，耗时9年，欲打通金沙江行船水道，终归失败，只在白鹤滩右岸开凿了盘滩拖纤的栈道。督察金沙江流域的东川府参将缪弘无奈之下在白鹤滩崖壁上留下“安澜吉水”和“金江自古不通舟，水急天高一望愁。何日天人开一线，联樯衔尾往来游”的石刻，虔诚地表达对金沙江的礼敬和祈愿。无独有偶。抗日战争时期，因战事所迫，曾先后3次尝试开疏金沙江航道，均告失败。

江上渔者，年年岁岁；深山樵夫，岁岁年年。而今，米粮坝人烟阜盛，稻菽千顷；洼乌街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南华宫梵音回荡，香烟缭绕。

遥望金沙江，沱沱河的汩汩细流，哺育了“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清澈空灵，应和了《渔舟唱晚》的温润宽广；“金沙水拍云崖暖”的神勇，庇佑了“百万雄师过大江”。

二

金沙江干热河谷是中国地理的一个特殊区域，山高壁陡，石漠化严重，高温干旱，广种薄收。每年4至6月气温可高达41℃。“十年九年旱，无灾不成年”。

曾经的金沙江河谷，看山山愁，望山跑死马；看水水愁，非舟楫溜索不能往来。小时候，我有一次乘坐木船渡江。离岸之初，河浪微小，尚且平稳。遽然间，船行江中，疾如箭驰；河浪大起大落，只隔船舷三五寸，不时有浪花溅入船中，打在脸上，十分惊险——那些年，常发生船翻人亡的事故。渡河上岸，我听见有人边走边说，要是哪一天这金沙江上能修座桥就好了；旁边有人说，这怕是做梦！还有人说，这怎么可能！

20年前的一个夏天，我下乡经过金沙江边一个乡集镇，正是赶集天。一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在集镇街道路边摆了一张办公桌，放了些药瓶。一个中年男子去看病，表情痛苦。医生用听诊器检查后，说了病情。男子急着问要多少钱，医生说“4块2”，男子说“哪点有4块2哟！算了，不管了，随它了！”

一段时期，造纸厂、制糖厂、冶炼厂、缫丝厂、水泥厂、化工厂等各类工厂在金沙江干热河谷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毁林开荒，建房伐木，烧柴砍树，一遇大风天气，沙尘弥漫，苦不堪言——沙眼病患者十之八九；打鱼人一年四季不停息，网捞、电击……各种手段都用上，肆意攫取。在收获的欢喜中，人们逐渐感到了忧虑和不安，金沙江上垃圾泡沫慢慢多起来，江面常有死鱼漂浮，也没人再在江边随意捧水畅饮，止渴解暑。

打牙祭，补丁衣服，赤脚医生，公粮……这些具有鲜明时代烙印的词汇，已伴随那段艰苦岁月渐行渐远，有如被金沙江波浪翻卷冲走。

金沙江像一位慈祥的母亲，溺爱着沿江而居的子民，哪怕污染了自己的血液。

三

江以国荣，江因国贵。金沙江，奔涌千年万年，但它和它的黎民百姓最饱满的收获，最幸福的笑颜，最殷切的守望，却是在跟着五星红旗走的这段路。这段路，有人称之为“新时代的长征”：解放，土地改革，包产到户，脱贫攻坚，水电大开发，长江大保护。

金沙江是我国最大的水电基地，排在“中国十三大水电基地规划”首位，流域计划修建20余座大型水电站。金沙江下游，溪洛渡、向家坝、白鹤滩和乌东德4座世界级巨型梯级水电站已全部机组发电，相当于两个三峡水电站，标志着中国全面建成世界最大清洁能源走廊。从这时起，金沙江辉映中华，享誉世界，迎来了独领风骚的高光时刻。

金沙江下游水电开发建设中，积极复建新建等级公路、新建改建扩建村组公路、复建渡口码头，如今，攀枝花、金安、白鹤滩、乌东德、虎跳峡、金东、云川、巴塘、塔库等一座座跨江大桥相继建成通车，卡哈洛、新市等一批跨江大桥正在兴建。天堑变通途，百姓笑开颜。

2021年6月，白鹤滩水电站蓄水发电，巨大宽广的高峡平湖呈现天地间。映照平湖风光，铺展盛世丽景。巧家县8个移民集中安置区，横空出世。县城新建命名街道33条，实施8个城市景观节点、39个老旧小区提升改造等重大市政项目，新增绿地48万平方米。县城及周边区域先后启动了七里水上乐园、莲塘康养度假区、金塘温泉小镇等文旅项目和热区果蔬产业项目建设，真正实现了高质量跨越式发展。

在“建好一座电站，带动一方经济，改善一片环境，造福一批移民”的新水电开发理念指引下，巧家县城的华丽蝶变，只是金沙江水电开发移民集中安置的一个缩影。几十个电站移民集中安置点犹如散落的珍珠，在金沙江两岸熠熠生辉。

金沙江下游水电开发建设过程中，也正是国家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全面加强长江大保护的关键时期，金沙江流域产业、水利、教育、卫生、交通、生态保护等各项工作全面协调推进，广大农村全面消除贫困，实现了历史性的跨越。

金沙江有幸，“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转变为真切的发展成果。松树、映山红、山茶、榕树、木棉树、凤凰树，生机盎然，装扮大地；白鹤、白鹭、苍鹭、栗喉蜂虎、太阳鸟、白喉黄臀鹎等，百鸟争鸣，自由翱翔；鲈鲤、齐口裂腹鱼、长鳍吻鮈、圆口铜鱼、长薄鳅等珍稀鱼类，成群结队，自在游弋。

夜幕降临，县城滨江18公里生态廊道，华灯绽放，宛如一条流光溢彩的缎带，妩媚多姿，分外妖娆。收拾起欣慰自豪的心情，准备回家，不由得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爱金沙江？因为它就在那里！

金沙江，朝夕相伴的金沙江，心心相印的金沙江，血脉相亲的金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