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华

昆明文林街起于明清时期，因地近当时的贡院（今云南大学内），赶考的云贵考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派文人如林的景象，故得名文林街。科举制度废除后，文林街东段和中段有了模范中学堂、高等学堂（最早是出过著名爱国民主人士和政治活动家缪云台等人的方言学堂）。民国时期，文林街上最有名且占地面积最大的是昆华中学。抗战时期，西南联大、联大附校（附中、附小）集聚周围。而后有昆明师院附中、云瑞中学、师院附小……直到现在街中段的云南师范大学附属小学。历史的烟云中，这条街与一所所学校、一批批学子延续着一代又一代的文林故事。

这条街曾是昆明城西的交通要道，其端头在明朝时有过“大西门”“拓边楼”……西南联大师生们就曾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沈从文住过文林街20号联大教职员宿舍；汪曾祺先生说，这条街上，有穿鹿皮夹克的茶客进出的“摩登茶馆”；吴宓先生为了维护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林妹妹”，敦促将街上本取名“潇湘馆”的餐馆改名为“潇湘饭馆”才肯罢休。汪曾祺先生还说，这条街上有一家茶馆可以闻到翠湖吹来的风“带着水浮莲气味”；沈有鼎先生在这条街上驻足时，发出了“哲学在中国将有空前复兴”的惊天伟言；一二·一运动，爱国学生们山呼海啸的口号声从这里传向远方……记不得多少次，我在街上兜兜转转，比对、想象着那些被文字记述下来的地方和曾经发生的故事。

我有幸近30年来一直居住于此，见证它的文气氤氲、日新月异。往复奔忙于这条街上的我，也从最初那个懵懂的青葱少女，慢慢为人妻为人母，陪孩子一天天长大，看她奔赴远方……附小门口右侧被围进院墙的无名大树，岁岁年年，依旧冬日落叶，夏日开出落满府甬道公交站台的粉紫小花。时光流转中，不知不觉我也偶尔放慢脚步，驻足回望。

而今的文林街，不再是20世纪90年代道路两侧满布低矮旧舍，路面狭窄、高低不平的小街巷道，几经修整，变成了拓宽近一倍的彩虹道（主路两边铺就看似塑胶的红色行道）。因周围有云大、云师大和昆工的老校区，师大实验中学和云大附中环拥其中，加之大学老师和很多文化单位职工的住宅区也在附近，于是，当下的文林街依然是“文人如林”。不消三五步，你就会或碰到一位诗人，或遇见一位画家，当然，更不乏为云南教育孜孜矻矻、毕生耕耘的当代先生们。

这条街踏着时代的节拍，在厚重的历史积淀上，被赋予了更多元的气息。

汪曾祺先生曾说过，文林街上最多的是米线店。现在这条街上的弥勒土鸡米线、曲靖蒸饵丝等小吃店的生意依旧红红火火。米线、饵丝让人久吃不厌，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始于民国中期的中华老字号——端仕小锅。端仕小锅的红油小锅米线，是我每次外出回到文林街必得先去吃上一碗的，除了消解舟车劳顿外，更是慰藉我那味蕾的乡愁记忆。街上还有一家神奇的无名小店，四川人开的，不止十年了。夫妻俩，男人坐小凳上，两手上下翻飞，一张一合，馄饨秒熟；女人掌勺，炉火熊熊，蒸汽腾腾。女人泛着油光的脸，难掩年轻时的标致，酱油、香菜、虾米、香醋……点点豆豆，利利索索，十几碗馄饨的配料一气呵成，实在利落。其中以酸麻辣的口味最受欢迎，食客往往得耐住性子，排成长队，就为了那口“酸麻辣”的鲜爽！

你以为文林街慰藉人心的只有这烟火味道？那就大错特错了。既然是文林街，一直以来，供文人骚客们品茗雅集、海阔天空的茶馆又怎少得了？君不闻，汪曾祺先生就曾将他的小说家名号归功于茶馆。文林街上有传统茶店，可以喝到相当正宗的普洱茶，也有新青年们喜欢的潮牌茶馆，各种口味混搭，各取所需，美其名曰“上山喝茶”。除此外，还多了世界各地各路人马开的咖啡馆、西餐店、酒吧等，真是有茶有酒有咖啡，聚人聚气聚精神。每到周末或年节，这里的热闹劲儿可以让你实实在在感受一番新昆明的味道。这里，我想特别提及街上的两家书店——橡皮书店和卡夫卡书店。因为旁边文化巷里麦田书店和漫林书店的相继关闭，让我更加珍视这两处读书人的精神栖息地。“卡夫卡”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书店，它更像是文人艺术家聚会交流的场所，附带图书杂志的展示推荐。橡皮书店是很有文化气息和文艺情调的书店，门外大树下还设置了图书流转台，供爱书的人交换阅读，我很是喜欢。关键还是这家书店的处处用心让你欲罢不能。作为女性，你可以从一入门左侧的专属天地，静静地久久地，读到女性的温柔、善良、坚韧、宽容、慈悲和感动自己的勇敢。

近几年，文林街两旁满植银杏树，四季风景变换，引得八方游人驻足流连。尤其是秋冬季节，银杏叶由绿转黄，在昆明的暖阳下，一街金黄与彩虹道交相映衬，煞是美丽。文林社区和文旅部门适时推出了一系列“银杏节”“咖啡节”活动，快闪、手工、文创、特色小吃……传统元素、艺术气息、民俗特色、异域风情一应俱全，那些年轻时髦的俊男靓女，纷纷来到这条街上，“长枪短炮”，朋友圈的美照炸翻了天，全国各地男女老少慕名而来。从此，你固然是银杏树下的美人，更成为我楼上窗户里看出去的风景。

据说文林街周围曾有11条巷道。而今，就文林街的东西走向，从建设路一端进入，左侧有光宗巷，再往前，同侧有文化巷，相对的是钱局街。前行200米左右，钱局街同侧，是和师大附小相对的府甬道。我最熟悉的当是和文林街垂直的先生坡和小吉坡。先生坡，是当年科举考生（老百姓尊称他们为“先生”）聚集租住赶考的地方。隔着文林街，与先生坡相对的是天君殿巷。而今，这里的“巷巷文化”让你在窄窄的巷道里，可放慢脚步，随着弯曲的走道，欣赏两侧红墙上不定期更换的照片和画作，感受云南的四时风光和巷道艺术。小吉坡，传说清朝时很多官吏建府于此，取吉祥之意，命名小吉坡。从先生坡下去，过了马路就是昆明的眼睛——翠湖。而翠湖，就是另一个昆明故事了。

因了这些，几百年的文林街在时光风雨的打磨下，非但没有变得沧桑落寞，反倒更显生机和活力，不但依然文气氤氲，更焕发着时代的光彩，折射出世界的颜色。男女老少、八方来客都被她独特的气韵深深吸引。而我，几十年来也不愿离开这里。

是在这条街走过、住过的人们赋予了这条街灵魂，而这条街的灵魂则赋予走过她的人更多的回忆和美好。几百年来延绵不断的文脉和兼容并蓄的精神，以及深爱她的人们，共同成就了昆明这条独一无二、富有灵魂的文林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