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
采君跟着爷爷来到洒锦莲风景区,恍恍惚惚间一下子跌进了大自然的怀抱里。
追随爷爷的脚步,昏昏沉沉的采君一步步登上拱桥的最高处。爷爷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感叹着,酝酿着,吟诵着他自创的诗。
初入景区,身心疲倦的采君对景色没有多少感受。也许是爷爷沉醉的神情感染到了她,她抬眼望去,风景的确很美。山峦很有特色,座座孤峰看起来很惬意,就像她崇拜的女神姐姐一样,坐在漂浮着鲜花绿叶的天池碧水中沐浴,披着青青的长发,闭目沉思、安静娴雅,向世间传递出美好、憧憬和希望,收获人们仰慕和祝福的目光。
这是多么美好的境界,但对此时的采君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向往。
采君站在高处,戴着太阳帽,连衣裙和齐肩长发被风儿掀动得飘起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身姿,映衬在蓝天青山间。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把采君的太阳帽吹走了。“啊……爷爷!我的帽子!”采君大叫。
粉色的太阳帽像朵盛开的荷花在空中翻飞,最后落入河中,漂浮在水面,慢慢顺流而下。这座高高的拱桥,横跨在一条宽宽的河流上。采君和爷爷朝桥两边的河面看去,河面静悄悄的,没有一只游船。爷爷急忙下了桥,走到河岸边,捡了一根枝条,他想等到帽子靠岸时把它挑上来。
可是,看似平静的河面却是暗流涌动。太阳帽在波浪里起伏荡漾,像只捣蛋的小海豚,时而翻着跟斗,时而沉入水中,时而露出水面,一点靠岸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在故意捉弄他们。看着慢慢远去的帽子,采君想,它就是一只飞出笼的小鸟,再也抓不回来了。一种无奈、无助、无望的心酸泛上心头,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忽然,宽阔的河面上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阿着底哟!是个好地方,高高的青松树长满了山岗……”
一只柳叶小船随着歌声出现了,朝采君他们这边划过来。采君和爷爷喜出望外,爷爷用双掌在嘴边做了个喇叭状,朝划船的人大喊:“喂!划船的师傅——请帮个忙!帮我们把帽子捞上来!”
船上的人听到喊声,放下木桨,站起身来观察水面。他朝爷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掉转船头朝帽子划过去。他追到帽子,伸出鱼竿挑起,捞上船来。
小船来到了岸边,当那人把太阳帽递给爷爷的那一刻,采君看清了他草帽下的脸庞。划船的师傅竟然是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男孩在岸边拴好小船,拿着钓鱼竿,拎着小水桶,上岸了。
采君的帽子失而复得,爷爷看上去比采君还要高兴,他示意采君要谢谢人家。
采君有点腼腆,捋一捋齐肩长发,用轻柔的声音说:“谢谢你把我的帽子捞上来。”
男孩看了一眼采君,埋下头整理着自己的鱼竿、鱼线,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
采君咬咬嘴唇,又说:“你刚才唱的歌真好听。”
男孩得意地把下巴一扬,头一偏,咧嘴笑了,那样子既调皮又萌萌的。
“歌里的‘阿着底’是什么意思?” 采君又问。
男孩显出自豪的神情:“‘阿着底’是我们民族的语言,生长——快乐——的——地方!”
后一句他加重语气一字一词地说,并配有手指动作,伸出的一根食指一上一下点着节奏。采君觉得他帅气又逗人发笑。
男孩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生长快乐的地方!这里是生长快乐的地方!”采君说,“我多么需要快乐呀!”她对踏上的这片土地有了一丝幻想和期待。
爷爷点点头,他想,采君荒漠般的内心、被质疑声炙烤的焦虑情绪、快要枯竭的学习动力,太需要大自然的雨露来滋润了。
行程中,采君倦容满面,一路怎么来的,脑子里模糊得像隔层磨砂玻璃。一阵清风拂来,迎面向她喷洒了几缕带着花香味的清新气息。她清醒了一点,哦!和爷爷坐过高铁,坐过公交车,刚才还坐了游览车。上游览车时,她坚持要坐最后一排,因为最后一排人是倒着坐的,倒视景物,背对人群,背对游览车前进的方向。游览车在山峰丛林中轻快地飞奔,路两旁的一棵棵树木像踩了滑轮似的快速移动,在她眼前闪现片刻,就匆匆离她而去,越来越远,就像班级里的同学,一个个离她而去,让她感到孤独又凄凉。
爷爷打断了采君的沉思,让采君评价他写的诗词。他吟诵道:“湖如珍珠河似线,大地佩戴在胸前。万亩荷叶碧连天,别样风情醉人间。”
爷爷退休多年,他的爱好就是写诗词。
爷爷细细品味着他的诗,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呵呵地笑。采君从小就背诵唐诗宋词,采君觉得古人写的诗就是好,有寓意,容易记,背起来朗朗上口,她一口气能背诵三十多首呢。可是爷爷写古体诗词,再努力也比不上古人写得好,采君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如此痴迷。就连名字也是爷爷根据宋代诗人李若水的诗取的:“先生学业自无双,当代闻人共叹降。文采羡君高楚梦,诗声笑我类吴江。”爷爷说:“采君,意为有文采的你,希望你成为饱读诗书,斐然成章,落笔生花的人。”
爷爷看到采君神情淡漠,对他的诗一点不感兴趣,便转移视线,指着远方说:“采君,你看那些倒映在水里的山峰太奇特了,尖尖的,就像我俩玩的跳棋。”
采君觉得爷爷是无话找话说,她对爷爷的话依然提不起兴趣,仍默不作声。爷爷打起精神,继续寻找其他的兴奋点。突然,他惊呼起来:“大洒锦!大洒锦!”
采君知道大洒锦是这个风景区里一种独特的荷花,在这儿见到它,就好比到西双版纳野象谷观看大象,到密林深处寻找滇金丝猴,到大山丛林中窥视被称为小凤凰的太阳鸟,难得一见,要凭运气才能观赏到。以前班里的好几个同学假期里跟着爸爸妈妈来这景区寻找大洒锦,都一无所获,未能如愿。
“难道这稀罕的大洒锦,居然被我们撞见了?”采君来了精神:“在哪里?”她靠近爷爷,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一片荷叶丛中,采君看到了一朵与众不同的花苞,尽管微露容颜,但可见其洁白椭圆的花瓣重重叠叠,在花瓣的边缘镶嵌着紫红色的花边,欲开而未开的花苞大而精致。采君在网上见过这种花,它盛开时就像穿着婚纱的美人,不过采君现在看到的是小洒锦,根本不是大洒锦。采君说:“爷爷骗人!”就扭头不理爷爷了。
爷爷强装笑脸,说他看走眼了。其实爷爷不是看走眼,他是想着法子让采君摆脱萎靡不振的状态。可他刚把采君的注意力吸引到荷花上面,自己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却见采君又生气了。近来爷爷似乎已经习惯了采君的任性和怪脾气。
采君缓缓抬起眼皮,用迷茫呆滞的目光看着前方,河岸两边是层层叠叠的荷田,荷叶青青,还不到花开的时节。再看看荷田里的那朵小洒锦,竟然那么另类,要提前来到世间。采君想,她一定是个心急的姑娘,为了争夺第一,早早赶来赛场展现她的魅力,引游客来围观。这朵“小洒锦姑娘”不知是不是像自己一样,在考试或比赛前会受到妈妈和老师焦急的催促。
此时,采君看见一个女孩被妈妈搂着,站到了小洒锦前面,女孩的爸爸举着手机拍照。妈妈拍过后,耐心地指导女儿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她爸爸也耐心地变换着各种角度和镜头焦距,拍个不停。
看着,看着,采君一阵心酸,眼里的泪水一串一串滚落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爷爷吓了一跳,急忙牵起采君的手,拉她走进一个亭子里,扶她坐到木椅上。
爷爷问采君在想什么,采君摇摇头,不说话,只自顾自地抽泣。其实她哭泣是有原因的,这个三口之家的温馨场面刺激了她脆弱的泪腺,触动了她极易伤感的情绪。看到女孩的爸爸妈妈,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抛下自己走了,至今音信全无。可她不能说,因为爷爷更想他的儿子,她不能让爷爷伤心。
采君的脑海里闪过电影镜头般的画面。爸爸和妈妈总是争吵不休,他们竟然离婚了,妈妈离开了家,接着爸爸也离开了家。奶奶承受不了打击,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家里就只剩下她和爷爷。她伤心不已,生了一场大病,不停地呕吐、腹泻,一个月没去上学。等她回到学校后,跟不上学习进度了,整天神情恍惚,精力集中不起来。一次在舞台上表演节目,她激情全无,就连最擅长的舞蹈动作也忘了,只好狼狈下台;接下来月考、期末考连连失利,成绩一落千丈。一向自信的她,不能接受这一切。她很郁闷,不想接触同学,和同学、朋友渐行渐远。那时,失落、沮丧伴随她度过每一天,她就把手机当成了朋友,唉!想想现在沉溺手机不能自拔的无奈,她才知道自己交错了朋友。
采君把手机当朋友时,正是爷爷病重住院的时候,她自己给自己放了假,不再去学校了。爷爷出院后,想着法子把她送进学校,可她离开家没几天又逃了回来,龟缩在家里不愿出门。进校、逃回来,再进校、再逃回来,经过几次反复,爷爷就不再逼她去学校了,而是带她远离喧嚣的城市,到洒锦莲风景区换换环境。
来之前,爷爷就跟采君描述过洒锦莲风景区,那里有罕见的喀斯特地貌的奇观,有孤峰异洞、丽水奇花。景区很美、很广阔;景区中的乡村也很美,包括星星洞村、洒锦村、野菱箐村、海菜湾村几个村庄。爷爷要带她去的就是星星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