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室风清
昆明人喊爷爷叫老爹,我还小就跟着父亲时常去华山南路宝翰轩找张老爹玩。
父亲叫张宝善先生为张师傅,大人们张罗着他们的事,我关心的是他家的猫和鹦哥,张老爹家的鹦哥会说话,只要有人逗它,就会叫“老爹好过”;老咪是个长毛猫,那个时候很稀奇。经常是我还没玩够就又被带回家了。
后来听说鹦哥挂在楼楞上,就被老咪扑了掉下来,把鹦哥吓死掉啦。
因为张老爹和父亲都是民盟的盟员,他们过组织生活的时候,有时也会带上家人一起出游,记忆中我们去过两次。
第一次去的是建水,张老爹带着他的大孙子张健、孙囡张琳娜,我和妹妹,4个小伴玩得很是开心,在建水比赛喝木瓜水,到了夜里就辛苦张老爹了,张健尿床,弄得张老爹半夜起来换床单。
与张老爹相处最长的时间要数1993年,那次民盟组织去宾川鸡足山旅行,一去好几天,沿途听张老爹讲述了很多旧事,有讲抢救修复大理崇圣寺宝塔塔顶罩子里的南诏经卷的,有讲拓碑的方法的,印象最深的是张老爹讲裱画这活计是“水中取宝”,实在艰难。时光荏苒,张老爹离世已经23年,每每想起张老爹,那慈祥的笑容恍如昨日。
张宝善(1911-1997),原名张宝信,出生在昆明一个手工业家庭,在张宝善出生前,他父亲就去世了,他被称为“遗腹子”。他出生后母子二人,便住进了前清云贵总督岑毓英为了救济贫困无依的“节妇”而开办的“敬节堂”,堂中开设了文化、工艺、纺织、绣花、裁缝等等技科,张宝善的童年也因此在“敬节堂”里得到了启蒙教育。
1928年,张宝善经人介绍,17岁师从“含英阁”的当时昆明第一装裱师刘文蕃,开始学习字画装裱。由于张宝善起早贪黑比其他人都勤劳能干,深得师父喜爱,很快就与他签订了4年的学徒契约,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上杆、磨杆、磨画、上裱、扶背等工艺流程传授给他。他牢记师傅“手艺事业必须练就百日之功”的教导,每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两年之后就正式开始上案,装裱各种书画。
1933年学徒期满,张宝善先生向昆明画家杨应选租用了“绘素轩”的店面经营装裱字画,一直沿用其名经营。1938年华山南路退街扩建,画家李鸣鹤与张宝善先生商量,若他拿出5000元的建盖费,待扩建后就交割一个铺面以及二三楼的产权给他。经多方借贷,张宝善盘下立足之地,才开设了宝翰轩。在近70年的装裱生涯中树立了云南字画装裱的金字招牌宝翰轩。
张宝善与陈启周因装裱相识,陈启周是当时云南省主席龙云的秘书长,交往之中两人友谊渐深,出于对张宝善的关爱,建议他另立门户,还为张宝善改名,立意“楚国立善以为宝,处世为人,应以善为本”。“宝翰轩”这块招牌,早年间是云南名士于乃义先生家在南屏街开纸店用的招牌,匾额的字由当时的川籍书法家童映樵所写。因于、张两家人关系甚好,20世纪50年代,于先生就将招牌送给了张宝善,故这块招牌沿用至今,是名副其实的昆明百年老字号。
1942年,徐悲鸿受邀来到昆明,筹办抗日画展义卖。他将华山南路、华山西路两条街考察一圈,最后走进宝翰轩,开口说:“我就是徐悲鸿,要找你裱几张画。”从此,两人交情日益深厚。1943年中缅战事失利,日军进犯滇西,日机常常轰炸昆明,在这危难之际,徐悲鸿应张冲、熊庆来之约,在昆明华山小学内举办“抗日救国义捐展”。徐悲鸿找到了张宝善请他装裱展览的100多幅画。张宝善按照徐悲鸿的设计和要求,完成了包括大幅作品《愚公移山》《万马奔腾》等的装裱,其中有一些成为徐悲鸿的传世之作。画展在昆明引起轰动,大获成功,为抗战募集了不菲的经费。
徐悲鸿欣喜地在一张信笺上写道“画裱得很好,奖励大洋五元”,派专人送给了张宝善,同时,徐悲鸿还特意为张宝善挥毫写下了“新柳迎风舞,山茶冒雨开”的一副对子连同一幅《奔马图》相赠。他对张宝善说:“我的画是可以批评的,因为是卖钱的。我的字不能批评,我在字上是下过功夫的,但字不卖钱。”他还风趣地说:“正如你们云南王铁聋的画可以批评,但王铁聋唱戏不能批评,因为他耳朵不好,只能二胡去将就他。我的字是孩童体,你看,这雨不是就多下了两点吗?”
张宝善随之名满中国画坛。在抗日战争时期,名家云集云南,全国各地著名画家陆续到昆明举行画展,潘天寿、关山月、黄君碧、唐兰、季康等画家都把自己的画作送请张宝善装裱。画家张大千非常喜欢“宝翰轩”装裱配色,晚年移居海外还时常打听“宝翰轩”的消息。
抗战时期,西南联大、杭州艺专相继迁到昆明,名人汇集昆明,“宝翰轩”就成为闻一多、徐悲鸿、潘天寿、李广平、张大千等人的流连之地,张宝善免费给闻一多先生在“宝翰轩”的杏堂设了一个金石治印的柜台,在某种程度上给闻一多先生艰难困苦的生活给予了帮助。一时间“教授治印”被传为佳话。
张宝善先生对云南省内老、中、青书画家更是时常鼎力相助,在书画界可谓有口皆碑。
1984年、1985年分别与开封、南京两地相继联合举办昆明青年书法协会联展,张宝善先生为了帮助青年们参展交流,两次免费赞助拓裱昆明青年参展的全部作品。据书法家张诚回忆,1987年其被无锡书法艺专评为优秀学员,应邀参加活动,是张老慷慨解囊资助旅费,才得以成行。老画家江一波病危,张宝善夫妇发现江老身边无人照料,便出资请了一个保姆照顾;最后一次江老病危住院,由我父亲仲元出资,通过上庄萨本元(裱画人)找护工陪护直接至江老病逝。
张宝善先生在古画装裱修复方面技艺精湛,他坚持把古画的破烂部分与新制作的底色协调一致,凡色不符的,他都用笔认真描绘,直至新旧一色。同时也对书画装裱爱好者悉心指导,几十年如一日。一个经历了数十年风雨的老字号,一位古稀之年的装裱大师,张宝善先生离我们而去时,留下了一本总结装裱技术经验的《中国书画装裱修复技法》,传达着他对装裱艺术的热爱和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