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付平
小琴被丈夫小林叫上山听树。一走进果园，看着根深叶茂的苹果树，她就把耳朵贴上去，左一棵右一棵，一连听了十几棵，什么声音都没听出来。只见蓝天丽日下，大片绿茵茵的苹果树静悄悄的，宛若一块粉绿的绒毯静卧在这山野中。
小林满怀欢喜地说：“小琴，你可听到了？”继而他又笑着说：“苹果树的声音可好听了。”
小琴沮丧地说：“苹果树又不是人，更不是猪牛马。声音哪里来？”
小林笑着说：“听树是我家祖传的特技啊！树长得健康吗？有没有病？都可以听得出来。每年一片果林大概能收多少果子，大概要多少肥料，都可以听出来。不然我家这苹果林咋个长得那么快那么好？”
“听树，居然能听这些？”一脸惊诧的小琴一下像掉进了一片云雾。
看着一脸茫然的小琴，小林颇有些得意：“听树，远近高低，风雨天晴，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它们发出的声音都各不相同……听树绝技是我家几代种苹果树传下来的经验，我爷爷传给我爸，我爸又传给了我。”
“什么？爷爷，爸爸，听树一代一代就传下来了。我咋个从没有听你说过呀？”小琴被搞蒙了，一脸愕然。
“我遵从爷爷爸爸的遗愿，决心要把这千亩荒山变绿洲。这些年天天在山上凿石开荒建果林，听树……我哪有机会跟你说？加之……你这暴脾气，什么事还没弄明白，就不是骂就是咒的……不过，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小林说。
看着显得瘦弱的丈夫，小琴心中荡起了几丝涟漪：“你看你那些时日，不畏严寒，风餐露宿，独自苦战荒山上。我能不担心吗？”
小林笑着说：“这苦了也值啊，爷爷爸爸听树建林传好了，我和树感情亲密了，这千亩苹果树笑了。”
“果树是笑了。可你的身体累成啥了？”小琴看着又黑又瘦的丈夫既抱怨又心疼。
小林竟然抖擞精神笑着说：“我的身体好着哩！会有什么问题？”
小琴又说：“今天我也来学听树了，学你家祖传的种植果树绝技！你就不怕绝技外泄？”
“就是要让这特技、绝技多传传，大家都果树大丰收！”
小林教小琴：“听树不能急，要像爷爷爸爸说的，要把树视为亲人，去用心用情才听得出感情，听得出味道。”
小林说着走到高高的苹果树下，把耳朵贴了上去，笑着说：“小琴，你听，在这树干里，在枝条里，在每一片树叶里，都有树儿‘噌噌’成长的声音。不信你来听听！”
小琴学着丈夫小林的样子将两耳贴上果树，静心聆听。突然，小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笑着说：“听到了！听到了！柔柔的，甜甜的，像是爷爷爸爸的声音。”
“你竟然听到爷爷爸爸的声音，这可是福音啊……”小林有点激动，眼眶湿润了。
走在这密密麻麻的苹果林园中，夫妻俩感觉有一种从没有过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岁月流逝。千亩苹果园，又到苹果挂满枝头的季节了。
小琴叫上放假回来的女儿小雯也去听树。远在昆明读高中的小雯好不容易有个假回来，像从笼中放飞的鸟欣喜若狂。她在苹果林中欢呼，跳跃，然后凑近树身听了听说：“妈妈，树的声音？我是一点都没有听到啊？”
小琴笑了：“小雯，你也踩着妈妈的脚窝窝了。刚听的确什么也听不着。要像你爹说的那样，要用心用情去听，才听得出感觉。”
小雯突然想起了父亲，急忙问：“妈妈，我爹今天去哪点去了？可是身体出问题了？”
小琴说：“没有啊！你爹身体好着呢！他只是牵挂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一个好大学。你爹今天又放着自家的苹果不卖，急着去其他家帮忙去了……他就是这个德性，这多年他为村民做事已成习惯了！”
看着小雯，小琴又说：“小雯啊，我早前对你爹有诸多的不解，这些年过下来啊，听着小箐村人对他的好口碑，我越来越理解他了。”
“是啊。我爹就像苹果树一样，年年开花，年年结果，他想为这个世界撑起一片幸福的天。”小雯说话像作诗一样了。
看着已懂事的女儿，小琴流露期待的目光，笑着说：“小雯啊，妈妈今天带你来听树，你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听好了，不要辜负你爹家祖传的特技、绝技！”
小雯心领神会地说：“会的。现在听的不是荒山坡的声音，而是满园结满苹果充满温馨的声音，多美啊！”
母女俩各自走近苹果树，贴耳静听。
蓦然间，小雯笑声朗朗地说：“听到了，听到了。咕咕，咚咚，像山泉往外冒，不，像在歌唱……妈妈，我还听到另外一种声音，像地下根脉扯动树枝流动生命的声音。”
“对对。这是你祖上爷爷血脉流淌的声音！”
“哟。种苹果，听树，竟然是我家祖传。”小雯喃喃自语。
想着家中几代人种的来之不易的千亩苹果园，小琴心情有点激动：“小雯啊，你有所不知，这块地方早以前是一块乱石林立的荒山荒坡，长成这千亩苹果林，是你爹、你爷爷他们用汗水灌溉、以听树技艺保证产量、质量，一代代听树、建林传下来的。苹果林凝聚着你祖上爷爷们的心血啊！”
“妈妈，我懂了。这千亩苹果树，是祖上的血脉传承。”小雯竟然跑到苹果压满枝头的树中央，笑着说：“妈妈，你看我可像小苹果？”
“像，我女儿就是灿烂的小苹果。”小琴望着天真烂漫的女儿，欣慰地说：“小雯。今天你能来听树，还听出树儿的声音，妈妈高兴，你爹也肯定高兴。”
小雯喜形于色地说：“妈妈。我家祖宗几代人听树建林的事，回到学校，我要跟老师同学们讲。我想写一篇作文，题目就叫《听树》，写妈妈在左面听，爸爸在右面听，两棵树听来听去，就是相依相偎的幸福树了！”
“爸爸妈妈，是相依相偎的幸福树……”看着聪明漂亮的女儿，小琴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情绪，突然哭了起来：“小雯，你爹，他病了呀！”
小雯惊呆了：“妈妈，你说什么？我爹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已泣不成声的小琴极不情愿地说：“小雯，实话告诉你吧，你爹已到了……癌症晚期！快要走了……”
这晴天霹雳，小雯也失声痛哭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爹不可能得癌症。”
小琴紧紧搂抱着女儿，十分难过地说：“别哭了，妈妈这就带你去医院看你爹。”
小林临终前硬撑着又上了趟果园，看着丰收在望的千亩苹果树，他笑着拉着小琴的手说：“这听树啊，就像人与人交心，时间久了就有感情了，就离不开了。”
看着骨瘦如柴的小林，小琴心如刀割，含着泪说：“小雯上山听树时，她说她听到了爸爸妈妈是一棵树，一棵相依为命的树。”
抬头望着枝繁叶茂的苹果树，小林欣慰地微笑着说：“小雯上山听树表明，她已懂事了。”继而他又仿佛想起什么似地说：“有件事我还得告诉你们，奶奶不是病了走的，而是因爷爷卧病在床想吃苹果，奶奶冒着大雨上山去摘，不小心被山洪给冲走了。过后，想念奶奶的爷爷经常带爸爸走上果园听树，说听树就听见奶奶的声音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醒悟过来的小琴，一下抱住了丈夫：“我知道。你的病情其实你早晓得了。你是牵挂着我和女儿小雯对果树的感情，你要把听树技艺让我们传承下去。”
小林说：“是啊。爸爸走的时候交代过我，说这苹果园是传家宝，听树可不能放没了。”
看着病入膏肓的丈夫在硕果累累的绿色苹果树下显得越加黑瘦，心如刀绞的小琴深情依依地说：“果园是根脉，岂能把它撂荒了。”她噙不住的泪水宛若两条小溪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