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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6-01-01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云南日报

日期: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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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5 花潮       上一篇    下一篇

许文舟

盐马古道

卤水最浓的时候,古道脚印密实,官商摩肩接踵。依山而立的客栈,店主挥手就送走一天。留下的鼾声,也咸得可以。盐渍透了古道。

带砍刀的男人,都想取一段当柴,凑到窑火里,把父亲的音信杳无重煮一遍。古道有些僵硬,破损部分,开始有蔓草疯长。如今的人,都喜欢找一小段往返,并在纸上信马由缰。

浸淫过多的卤水,古道痛苦得有些痉挛。山脊逶迤,荒凉恣意。提前收脚的人,在烟熏火燎的窗前,盘点收益。乡思,总系着远游的身躯。

关卡,比重山还难逾越。水回头了,在一去不返的决绝中,肯定不是冲动。变成棋子的马匹,一咬牙就到了告老还乡的寿年。夜里以眼泪陪梦,白天用汗水驱苦,马锅头一抹汗,就知道比盐还咸的才叫命运。

开枝散叶的古道,撒向四面八方。围绕几口盐井,便有万贾汇集,福禄共喜。从清朝道光元年起,200多年,颗粒状的盐,在光阴的深处踌躇。“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在一家博物馆,我突然看到,富含盐分的古道,都有剥蚀。转过背的马锅头,对着破洞百出的古道,连磕三个响头。

玉水坪古人类文化遗址

洞中的一切,早已让蛛丝查封。火种,肯定也是一觉睡背过去。深寐的谷粒,发芽的想法胎死腹中。陪葬的鸟语、良俗与公序,依次罗列的,还有石斧与自以为很硬的骨头。

烟火没擦干净行迹就已遁隐,众人捧着的火塘,一定烘烤过粗鄙的想法。借助石头,相夫教子模式的前生,定是刀砍斧削。洞中无法见天、见鸟、见袈裟与猛虎。沿着黄昏的秩序,先祖从洞中走出。春风让欲望长出薄翅,现实令痛苦化为蝶蛹。

经不起风吹,便露出偶失的马蹄,以及狂奔的粗瓷。钟乳装裱,一段7000多年的经文,坐实了肆虐的雷霆与恶风。洞外,花开得欣喜若狂,草长得生动从容。

我与先祖相同的掌纹,能够体会开垦的难。岩画里有挥动石斧的男人,想斩云的自由,水的随性。人与神同享美酒与五谷,石制的箭矢,穿过每一个日子都有的阴阳。

无法甄别,还有多少人,没有从洞中出来。洞口那么小,他们就打算过洞天的日子。针头削铁的算计里,有别在石壁的利欲。灰尘里的梅花鹿,舞步依旧摇曳生姿。

族长就在洞里,掐算着寒冬厚薄,殊不知洞外,蜂鸣与虫语,已酝酿好,星光般婆娑的帖子。四季与农时,在隐蔽中完成着折算与推演。

在普米族博物馆,我看到一些贝壳的化石。一个位于山腰的洞口,突然就有了涛声绘制的谱系。

兔峨土司衙署

阴暗的账面前,管家手起珠落。满是灰尘的算盘,翻乱了一个时代的输赢。账簿没有陷阱,却让许多人困在里面。陈年的油灯,若隐若现,像土司看过账簿,小心地咽气。

幽深的廓道,夜色如漆。启蒙课堂里教鞭,驱赶着稚嫩的笔画。教孩子在笔墨里捡韵脚,书写中觅良心。擎着月色的桂树,幽香纷披。标语,是特殊历史的振臂高呼,吓破过古宅深井的潋滟。

苔藓剥蚀着筒瓦,烈焰加持,皲裂不是破损,而是光阴的潦草印痕。瑞兽在侧,众人还是无法心安。不时传来的口信。脊瓦松绑,地契贬损。所谓的栋梁,终会在一条虫面前变成朽木。吉祥的志向,变成了改土归流的大势。同样来自山中,司鼓手,一边对晨昏迎来送往,一边给外面投递了呐喊。

我喜欢天井,蛙声在侧。也喜欢书房,即便没人添香。游人三三两两,像是返场。喝着茶,一直让黄昏伺候了我们。

星光下的碉堡,是一个时代的怒目。一堵墙上的画谱,渐渐被时光淹没。

在罗古箐

最好是跟上退役的马,回到草木深处。两棵树,无论怎样的站姿,都叫依偎。堆雪,山就矮了。

流水心细,努力擦完地衣,再擦顽石。一座山,象征性极强地露出肋骨,管袖擒笔,心头埋刀,都是对付光阴的道具。谁让它走得急切和潦草,故事的主角还没宽衣,就只剩一河的卵石,仍然像洪流发怒时的姿势。

朱红的山脊,是神的血脉贲张。每一片阔叶,都斟满光的倾注。遍地朽木,偶见散落的木耳,我喜欢那种聆听,不露声色,发自内心。

有人在山脚喊了几声,百丈回音壁便有笑意。像紫金河的杜鹃屏,细密有致。滴水岩,谁的犹豫这么根深蒂固?帐篷外,小孩在膝盖上写着作业,左手牵着的风筝,同样心不在焉。

情人坝上,露营的人们忙着烧烤。土豆、牛肉、火腿肠被众多筷子围到舌尖。几匹马,吃草的样子,有点暧昧。跟在杜鹃花后面的女人,突然就想到了重复振翅的蝴蝶,乐此不疲。

酒花,是生活的细浪。醇厚的滋味,完全是泥香的再版。我模仿了一条江水转弯的动作,竟然是一路的艰辛,让笔画与句意不安。好在我会安慰自己,像安慰受到惊吓的牦牛,以及车轮下四下逃散的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