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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0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曲靖日报

温暖岁月的麦芽糖

日期: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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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里的糖果种类很多、包装花哨,硬的、糯的、软的,随便买一种放入口中,都能暂时缓解人生的苦涩。但是所有的味道都不及母亲熬的麦芽糖,那是家的味道、母亲的味道。童年对于甜的体验,大多来自母亲熬的麦芽糖,丝丝绕绕的甜,缠绕我的一生。

麦芽糖制作工序复杂,主要有发芽、煮糖、点糖、沥糖、熬糖、粘糖六个环节,其中哪一个环节出问题,都无法做出一锅好糖。进入冬月,母亲把当年收割的大麦洗净,用水浸泡三天左右,沥干水分后用簸箕装着,铺上一块纱布,放置在太阳照射得到又不会被暴晒的地方,每隔三五天洒点水,让麦子慢慢发芽。待抽芽到1厘米左右,麦芽就算发好了,发好的麦芽剁碎备用。

之后,母亲将苞谷磨成面,倒入大铁锅中,加水浸泡半天时间,浸泡至苞谷面全部发开后,在铁锅中加满水,加入适量剁碎的麦芽,慢慢熬煮。这个过程叫煮糖,需两个人配合,一人负责烧火,一人不停翻拌,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如果火太大,面糊就煳了,会影响出糖量,味道也大打折扣。待面糊熟透,需要把火灭了,让面糊慢慢冷却到不烫手,然后在剩下的麦芽里加入几瓢温水,再把它们一起加入煮熟的面糊里搅拌均匀。这个过程叫点糖,点糖比较有技术含量,麦芽加入太多,成糖甜腻,糖色深;加入太少,影响甜度,糖色浅。只有加入适量的麦芽,熬成的糖才会晶莹透亮、唇齿留香。

接下来就进入沥糖环节,将混合了麦芽的糖浆倒入过滤网中,过滤掉面渣,留下清澈无杂质的糖水,然后就进入了熬糖环节。过滤后的糖水,需熬煮7至8个小时,待水分一点点蒸发,甜丝丝的香味弥漫开来,麦芽糖便基本做好了。

熬糖重在一个“熬”字,从白天熬到黑夜、黑夜熬到天明,从精神百倍熬到昏昏欲睡。熬糖,熬的是年味,也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岁月。这个环节没什么技术含量,一般由姐姐、我和小妹代替母亲操作。姐姐负责观察糖水的变化,我负责添柴。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可以去睡会儿,或者在旁边打个盹儿。这时,父亲也积极参与进来,负责从外面抱柴回来,妹妹打着手电筒为父亲照明。父亲还负责烧洋芋给我们吃,母亲和我要吃软烂的,姐姐要吃带皮的,妹妹要吃刚透心的,父亲都记得一清二楚。

熬糖的过程中,我们常缠着父母讲故事。父亲通常讲草船借箭、武松打虎、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类的故事。父亲会加上许多书上没有的情节,讲到离谱处,母亲会笑呵呵地说:“大白牛又在吹牛了。”父亲因常在村中讲天南海北的故事而得此名。母亲常讲老变婆系列故事:从前有个孩子,妈妈再三叮嘱,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可她贪吃,一听老变婆说给她好东西吃,她就完全忘记了妈妈的叮嘱……听着听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糖水沸腾的咕嘟声、父母的交谈声,都渐渐变得模糊。我们睡着了,只有父母还在厨房里熬着糖,熬白了发,熬皱了脸,熬驼了背。

待糖水变得黏稠起泡时,就得经验丰富的母亲上场了。母亲不识字,不懂什么是猛火、文火,她熬糖全凭经验,比如开始起细泡时,要减去一半柴草量;起大泡时再减去一半;起“猪儿泡”时撤去柴火,用灰把余下的火盖住,母亲管这叫“子母火”,用“子母火”的余温再熬煮一会儿,一锅香甜的糖就算熬好了。若爷爷奶奶醒着,母亲会让我们先给他们盛上一碗,然后我和馋嘴的姐妹便迫不及待盛一碗跑到门边,让风吹冷,美美地吃起来。吃够了,就开始玩挑糖游戏,谁的筷头上的糖多、形状好看,谁就是赢家,输的人要负责清扫厨房。

熬好了麦芽糖,还有一道工序——粘糖。若是糖水沸腾时加入配料,配料会煳,影响口感。待糖水冷却到40摄氏度左右,加入熟花生仁、核桃仁、苏子等做成花生糖、核桃糖、苏子糖,然后把这些糖倒入簸箕摊平压实,就像一个个圆圆的饼、圆圆的梦。花生糖和核桃糖是奢侈品,一般要家里来亲戚才能吃上,一边吃一边还要看母亲的脸色。待碗里的糖块所剩不多时,母亲便会长长地咳嗽一声。

母亲是村里的巧妇,不但糖熬得好,蒸白酒、做豆腐、绣花、剪裁衣服样样在行。她还从中总结出许多有哲理的话——苦日子像熬糖水,熬着熬着就甜了;女人手巧看针脚,男人手巧看篾箩;糖好不好拿出来尝尝,马好不好拉出来跑跑……

母亲熬得一锅好糖,熬了一年又一年,熬出孩子们甜蜜的童年,也熬走了她的青春,直到把自己熬成一块小小的糖渣,埋葬于故乡的山头。母亲带走了她人生的苦难,也带走了我们记忆中的甜。每逢过年,我仍然能吃到亲朋好友赠送的麦芽糖,但总差着些味儿,这味儿来自昏暗的煤油灯、皲裂的手、浑浊的眼,甚至抽在身上的刺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