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正是寒冷的时候,如果不下雨,凯里的天气都是温和、随性的,一件薄薄的羽绒服,不用戴帽子、围围巾,手套也是多余的。也冷,但那种冷是可以商量的,可以网开一面的。暧昧,就是把黑白两个极端弄成柔软的灰色。那冷就成了一根绵软的银针,刺透了衣衫,紧贴皮肤。但是,对于地处中亚热带的凯里来说,气候常年湿润,一年365天,估计有200天都在下雨,冬天也不例外,有过之无不及,似乎要通过雨,才能体现冬天冷峭的血气和骨骼。
冬天下雨确实让人厌烦,气温骤降,空气干瘦,光线薄凉,万物萧瑟。身体本能地把所有的细胞组织打包、收紧。这回是真的冷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人们慌忙裹上厚厚的棉衣、羽绒服,戴上帽子,绕上几圈围巾。老人们穿着臃肿的深色的大衣,佝偻着腰,走在路上,行动有些迟缓。脚上的鞋已经浸湿,脚尖儿、后跟和裤腿后面沾满了泥点子。不过,没有什么能阻挡住年轻人,虽然他们把头埋进衣领,走路仍然带风,每每经过,一股清凉又有质感的气息撩起你的发丝,能嗅到隐藏在他们身上“蠢蠢欲动”的春天。他们才不管那些泥点子呢,也不在乎雨水浇在头上,那是上天的恩赐。
这样的天气,如果只是三、两天,也无大碍,对于习惯了这种天气的凯里人来说,真的算不了什么。可是,如果雨一直下,每天下,持续时间过长(比如今年),那就不讨喜了。就再没耐心看窗外的风景,一边仰头喝下已经凉透的咖啡,把连续的阴雨天气带来的郁闷和烦躁,一股脑儿地撒在大街上。
如果温度降到零摄氏度,空气中的湿冷完全没有酝酿成雪花的时间,就迅速凝结成小冰碴,漫天遍野。街道、行道树、楼房、屋顶、瓦砾、露天停放的车辆、广告牌、垃圾桶、黑色的红绿灯罩、路边围栏等等,无一幸免,全披上了晶莹透亮的白。对于凯里人来说,以为是传说中的雪,伸手去抓,根本抓不起来,都是形似雪花的冰块。车窗变成了坚硬厚实的花玻璃,摸上去又冷又硬,车门都打不开。院子里、马路上、人行道上,结了厚厚的冰,如果不铲掉,就无法行走,一不小心就会摔一跤。只能捆上草垫或是棉布才能趔趄几步,像企鹅那样一扭一扭的,还得万分小心。这就是南方特有的雪凝天气,很是折磨人——水管冻住了、走路摔跤了、班车停运了、高速封路了……屋里的取暖设备也有些招架不住,全凭一身没来由的热气撑着。
这样的冷,在过往的很多年中折腾不了几天,长的一个月,短的话也就一周左右。是啊,怎么说凯里也属祖国之南,寒冷从来都不属于这里。只是一年有四季,冬天怎么说也得表示表示吧。
凯里冬天的雨,缠绵悱恻,凄凄切切,像一只怎么都到不了终点的蜗牛。下几天,停一两天。再下几天,停三两天。有雨无雨的间隙,不间断的是峭寒和潮湿,走在大街上,总有丝丝缕缕的水汽笼罩全身。走的时间长了,进屋,摸摸头发,都湿了。所以,冬天的南方不怕干,怕湿,买的不是加湿器,而是除湿机。抽几个小时,就是几斤水,哗哗地倒进下水道。心中疑惑,四下瞅瞅,这么多水从哪儿来,它们肯定就在被褥间、衣柜里、换下来的衣服中、锅碗瓢盆上……这个世界有多少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除了年三十给了个好脸外,这场寒冷已经持续数月。最初的小文艺情绪荡然无存,心中有了些凄惶,每天看天气预报,每天一样的冷和雨,让人彻底败下阵来。除了接受,只能接受,我们无处可逃。
雨水已过,该是惊蛰了,虽然冷意还是泛滥,但流逝的时间隐藏了潜行的暗语。三月在轻叩门扉,四月也已按捺不住。天空将放晴,薄雾和云层终会散开,那时,缠裹着寒气的太阳就拼命挤过来,照耀这里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
很快,人们就像霜打过的菜叶缓过神来,渐次舒展,露出原本浑圆的身躯、阔大翠绿的叶片。年轻人迫不及待脱下沉甸甸的外套,露出红的、黄的、白的毛衣,脖颈也挺直了,双脚蹬着滑板,顺着小城无处不在的缓坡,一路往下,越来越快,拐个弯儿,不见了影子。老人们也直起了腰杆,头还是有点低,但下巴不由自主翘起。脚上的泥点子在阳光的揉搓下,浅了,淡了,变成灰色,再抖落于大地。那个喝咖啡的女子也走出门去,走在树下,阳光会追逐她,不落半步。她抬起头来,闻到柔润明亮的气息,那是阳光在树叶上鼓捣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