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晨雾还未散尽，就迎来了为期一周的学期培训。
我站在教学楼走廊的拐角处，揉着惺忪的睡眼，努力调整着因假期而紊乱的生物钟。初一初二的学生还没有开学，教学楼暂时还很安静。
望着新挂上的教师风采展示栏。晨光透过薄雾斜斜地洒在相框上，照片里的同事们都带着标准的笑容，像一排被精心修剪过的绿植。
手机突然在衣兜里震动，跳出的消息让我扶着栏杆的手微微发颤——新学期我将承担三个班级的语文教学任务，这意味着每周要比上学期多出十四个课时。
此刻高中部传来早读的琅琅书声，我却仿佛听见粉笔折断的脆响。
作为教龄二十五年的语文教师，我早已习惯在月光与晨曦的交界处穿梭。
晨光初起时站在教室门口迎接住校生，看着他们沾着露水的球鞋在走廊地砖上踩出湿润的印记；深夜里伏案批改作文，能从字里行间嗅到不同牌子墨水的气息；某个作文讲评课上，当我念到“老师的蓝裙子上总沾着粉笔灰，像落了一肩的星屑”这样的句子时，后排总爱打瞌睡的小胖突然直起腰，伸手帮我掸了掸肩头。这个瞬间让我想起王维的“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教育的美好本应如山中辛夷花，不为谁开，不为谁落。
但不知从何时起，教师休息室的挂钟开始用积分制的方式走动。教案本里的批注要换算成KPI，学生眼里的星光要折算为成功率曲线。某次月考分析会上，投影仪将学生的分数折线图投影在幕布上，那些起伏的线条仿佛勒住咽喉的绞索。我望着窗外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看他们跃动的身影在数字的网格间忽隐忽现，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重达千斤。
想起陶行知先生当年揣着怀表，办晓庄师范，他说“教育是心心相印的活动”。而今我们的办公桌上堆满各种考核量表，电子屏上的排名数据每十分钟自动刷新一次。那天路过空荡荡的美术教室，看见画架上未完成的静物写生，调色板上的钴蓝与赭红正在慢慢干涸，就像某些被数据洪流冲淡的教育初心。期末，音体美改上语数英。
上个月进行的家访，学生阿朵的妈妈拉着我的手哽咽。这个独自经营早餐铺的单亲母亲，凌晨三点就要起身和面，却坚持在女儿每篇周记后写半页纸的读后感。她布满老茧的手掌与我交握时，我突然意识到教育从来不是单向的付出，而是无数双手温度的传递。然而，十三岁的阿朵却中途辍学去了深圳，连过年都不回家，丝毫不顾母亲哭红的双眼和老师苦口婆心的劝说。
如今我习惯在晨跑时收集各种落叶，夹在课本里做成天然的书签。枫树的掌状叶脉里藏着整个秋天的私语，银杏的金扇子能扇动凝固的时光。这些自然的纹路比任何考核表都更接近教育的本质——每片叶子都有独特的生长轨迹，正如每个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绽放节奏。
深夜备课疲倦时，我常凝视办公桌上那个青瓷笔筒。天青色的图案里沉淀着八百年的月光，就像教师这个职业，总在细密的裂痕中守护着文明的火种。
此刻春风又绿江南岸，讲台上的粉笔灰依旧纷纷扬扬。愿我们都能在数据和评比的暴雨中，为每个年轻的生命撑起一方诗意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