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老宅,是江西省上饶市婺源县的古村落最具特色又耐人寻味的风景。
来到婺源县,不能不去思口镇的思溪村走一走。进入村口,便看见一个高高的观景台,整座村庄尽收眼底。一条清澈的小溪环抱着村庄,也滋养着村庄里的人丁六畜,还有四季不绝的庄稼蔬果。这条小溪,便是思溪了。
八百多年的古老村庄,繁衍着一代一代的人,也生发着这样那样的故事。悠长的光阴里,承载人间平淡抑或跌宕之故事的,自然是那些老宅了。
走在窄窄的小巷里,踩着颜色深浅不一的青石板,抚摸着斑驳的老墙,就像穿越一条时光的隧道。沿着这条长长的隧道回溯到清嘉庆十七年,那时候,一个姓俞的木材生意人发财致富,回到生养他的村庄里,建造了一座名叫振源堂的大宅。《歙县志》中说到徽商:“商人致富后,即回家修祠堂,建园第,重楼宏丽。”俗话亦云:“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不管走得多远,徽商们“根”的观念根深蒂固,对于家乡宅子的修建,总是尽着十二分心力。
单看振源堂的砖雕、石雕、木雕之讲究,便可见一斑。听导游说,徽州三雕是徽派建筑的精髓所在。这三种雕刻艺术品造价很高,一般人是装饰不起的。从外观看一座房子,单看门楼上有没有砖雕,便可判断是否为大户人家。
从屋外行至屋内,石雕和木雕同样极尽精工巧匠之意。这些雕艺作品恰到好处地镶嵌在门柱、窗户等处,自然不是为了提高居住的舒适度,而是讲究艺术审美,或彰显主人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就在这幢屋子里,清咸丰年间走出了一位名叫俞士英的通奉大夫,民国初又走出了两名留洋学生,其中一个叫俞希稷的,还出任过中央银行行长。
一位俞氏后人端坐在厅堂中央,案几上摆着一些待售的徽菊。因为村庄开发旅游,他需要敞开宅门,接纳纷至沓来的游客,从中获得微薄的报酬。而他神情庄肃,并不叫卖,也不与游客搭讪。也许,守着这幢到处都是宝物的老宅,是一种荣耀,也是一份命定的责任。
从振源堂出来,看见居所墙角的护墙石,两米以下的直角被悉数磨去。一幢一幢的宅子看过去,所有的护墙石竟全都钝了尖锐之角。原来,这是思溪村历代村民为邻里和睦而互相谦让的见证。正所谓,礼让三分,心平气和。
在思溪村,这样的老宅还有很多,每一座都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譬如思本堂、继志堂、承德堂……名字的内里,表达着修建房屋的主人对良好家风的期望。婺源曾为安徽省辖区,徽商辈出,村落内皆是典型的徽派建筑,仰头可见马头山墙、青瓦坡顶;入口处有石牌坊,门罩翘角飞檐;屋内多为一至三层穿斗式木构架,有天井院落,整体结构方方正正。每一座宅子又都各不相同,从堂号到装饰花样的选择,每一处设计皆彰显着主人的用心。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一座建于清嘉庆年间的百寿花厅。相传,这是一位孝子专为庆祝母亲百岁大寿所建。我想,这样的一幢大宅,在全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了。除了经济实力、建筑审美,更打动人的是儿子的拳拳孝心。
导游带着我们一个一个数寿字。站在百寿花厅的大门前,可见十扇隔门的锁腰板上雕刻有百寿图,每扇门上都刻着两排寿字。奇的是,没有一个寿字是一模一样的,楷书、行书、隶书、篆书……每个字皆集书法之美与篆刻之美于一身。在正门中央,我们一共数出九十六个寿字。还有三个寿字藏得很深,导游带着我们才找到。最有意思的是这位母亲住过的房间窗户上,有两个拉得很长的寿字,据说,这寓意着长寿,让人不得不叹服此间的匠心独运。九十九个形态各异的寿字,立体集中地呈现于一幢房子里,将徽派木雕工艺之精湛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最后的一个寿字没有确切答案。导游解释说,这个寿字嵌在房屋宅基线中,从空中俯瞰整幢大宅,便是一个寿字。然而同行的摄影师用无人机拍下照片,却并不能看见一个完整的寿字。难道是几百年过去,大宅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又有人提出,第一百个寿字原本就不存在,当孝子的母亲住进这座房屋的时候,这位寿星就成了那第一百个寿字。孝子正是以此寓意,祝福母亲寿比南山。若果真如此,这份心意可堪绝妙。古人的智慧,留给我们太多的想象空间。
一份孝子之念,成就了千古佳话。我想,此后的许多年,仍会有南来北往的游客一茬茬地出入百寿花厅,像我一样,情不自禁地抚摸那一个个精美的寿字,感叹世间亲情如此之厚重。
阳光逐渐西斜,从古村出来,脑子里装满了古村的人和事,思绪与想象。那些出资建造屋宇的人,那些在砖石和木头上雕刻纹饰的人,还有那个被孝子万般敬重的寿母……他们会长着怎样的一副面孔,会在这里留下怎样的声气和步履?思溪还记得吧,那村后的青山还记得吧。
经一座颤悠悠的小木桥穿过思溪,几块彩色的稻田、一枚硕大的丝瓜将我拉回了现代的空间。站在高处回头再看整座古村,白云下还是参差着青青的瓦面。我仿佛刚从古时抽身而出,站在了思溪的“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