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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1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曲靖日报

油汪汪的年味

日期: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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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肉。 王芳 摄

小时候,我眼巴巴地盼着过年。儿时的年如同春日里的响鞭,飒飒有声,充满了动力与活力,如今的年味却渐渐淡了。可老妈的一个电话让我惊觉,父母如同儿时的我们,眼巴巴地盼着过年。电话那端的老妈,说话声不似平时那样响亮流畅,而像村里的小巷一样弯弯曲曲,最终通向一扇门、一个家。

于是,我积极备年货,从吃的到穿的,一一落到实处。街上大红灯笼挂起来,红色的“福”字映着人们的笑脸。我随着人流,走过大街小巷,挑挑拣拣,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拎。

我备年货的同时,父母也在积极备年货。不过,他们的年货是菜地里的青菜、萝卜、蒜苗、菠菜、豌豆尖等“爱心牌”的生态蔬菜。家里还有他们养的鸡和鹅,鹅是看家护院的,母鸡们把蛋下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母亲欢喜,那些肥胖的肉鸡,就成了父母招待我们的招牌菜。

年味如同一根细丝,牵扯着我们的皮肤、我们的头发,进入我们的心底。我们感到疼痛,感到脚步慌张。于是,我向着家的方向奔跑,只为见到双亲,见到那熟悉的一切。

老家院门半开着,老爹和老妈头对着头,整理洗好的青菜,将一把把青菜挂到晾衣绳上,淋着水。我心里一动,好久没有看见他俩这样亲密地合作,我觉得很是欣慰。阳光在他们中间来回走动,把他们的白发涂上一层金色。

门咯吱一声响,老爹老妈同时望向我。老妈脆脆地说了一声,回来了,刚才你爹还说起你。老爹不好意思地笑了,胸前一把钥匙微微晃动。对于这把拴着红布条的钥匙,我很在意,它不仅见证着老爹的健康,还见证着家人的温情。一把钥匙开一扇门,只要钥匙在,回家就有了路。有了这条路,就有了回家的方向。这条路是团圆之路,是幸福之路。我害怕有一天看不见钥匙的影子,那么我的世界将不完整。

我放下东西,抖一抖发麻的双手。老妈性格开朗,喜欢新衣服,她眼尖,一眼就看见我给她买的新衣服。她含着一颗旺仔水果糖,那笑容比旺仔的笑容还灿烂。她抖抖新衣服,看款式,看颜色,又在身上比画着,然后小心收进袋子里。老爹看老妈爱不释手的样子,喉咙里像是被东西堵住似的,朝老妈发出嘟嘟囔囔的抗议声。老妈白了老爹一眼,开始收拾花花绿绿的袋子。

老爹节省惯了,一看见他的新衣服,就摇头、叹气、跺脚,说他穿不了这么多,说我浪费钱。他总是把好衣服压在箱底舍不得穿。早些年,我们曾偷偷把他的旧衣服丢掉,他就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吓得我们再也不敢丢他的衣服。

老爹走出去,我家的八哥叫开了,它为我没有和它打招呼而不满。它跳上跳下,大声叫唤。这只八哥,是父母的开心果,与父母解闷,打发日子。它的叫声并不美,却深得母亲的欢喜。母亲喜欢调教它,它也没有辜负老妈的厚望。它不仅能模仿老爹走路时拖鞋的“啪嗒”声,还能模仿侄儿轰摩托车油门的“嘟嘟”声。当然,这些都是老妈眉飞色舞,比画着一次次跟我讲述的。我也就信了,对它充满了喜欢。

腊月的风冰凉而干燥,腊月的阳光温热而多情。腊月里的香肠是开启年味的第一道美食。一串串香肠挂起来,一块块腊肉挂起来。这些腌制食品,经过风的吹拂,阳光的朗照,变成舌尖上的美食和记忆里的乡愁。

炉火燃起来,厨房里热气腾腾的。老爹挽起袖子,往盆里倒上盐巴和白酒。盆里的肉白的如凝脂,红的如桃花,老爹忍不住揪了一把,肥的肉轻轻颤动,老爹脸上现出不易觉察的微笑。那笑容藏着过往的穷困,藏着现实的安稳,藏着对岁月的珍惜与满足。

锅上煮着老爹爱吃的三鲜肉。老爹的牙齿没有几颗,却喜欢吃偏硬的饭。而那三鲜肉,炖得软烂,用筷子轻轻一插,就骨肉分离,瘫软在碗中。一碗米饭配上一小碗油汪汪的三鲜肉,老爹就能吃出满满的幸福感。碗中的米粒经过油的浸润,光润晶亮,吃起来更有香味,更有嚼头。老爹对食物的热爱,就是吃好每一餐饭。他举起筷子,轻轻把食物送进嘴中,像是表达对食物的感激,让他随心吃下自己喜欢的食物。

我准备做两道菜,一道是红烧肉,一道是回锅肉。红烧肉色泽明亮,甜而不腻,安抚肚里的馋虫。回锅肉是肉香与蒜香的完美相遇,制造出舌尖上的小欢喜。这两道菜又被父亲视为碗中珍品,所以我做起来分外用心。

我一直惊奇老爹有一个强大的胃,按照老妈的说法,即使老爹吃下一颗小石子,也能消化掉。八十岁的老爹,不管吃下的是冰棒、甜食还是“吱吱”冒油的三鲜肉,他的肚子从来没有闹过意见。而我就不行了,太多的甜食或是稍微油腻的食物,就会让我眉头紧皱,一副受苦受难的模样。

厨房里响起锅碗瓢盆演奏的交响曲。老爹不时走进来问我,需不需要葱姜蒜,需不需要换一下煤块。老妈也走进来,拿起冰糖、枣子放在手上掂掂,又瞅瞅锅里。我嫌他俩碍手碍脚,不停地催促他们出去。

刹那间,仿佛回到儿时,父母在厨房里忙碌,我和弟妹跑出跑进,偷吃油渣、酥肉、炒豆或是一块腌好的腐乳。耳边常常传来父母的呵斥声,那呵斥声却有着棉花糖般的蓬松与甜蜜。今天的情景,与那时的情景是多么相似,只不过换了角色。想到这里,我不禁笑起来,对父母说,等会儿熟了,第一口就让你们先尝。

老爹老妈应着声,慢慢退到门外。其实,我知道,他俩并没有走远,窗台边或是门边时不时出现他们的身影。他们的目光定是投在我的身上,如同蚕丝一样,一圈一圈包裹住我。我感到他们的眼神越来越柔和,越来越依恋。我鼻头一酸,赶紧低下头,把快要决堤的眼泪生生堵回去。而后,我哼着歌,心头像浮起一朵祥云,畅游在蔚蓝色的天空里。

厨房里的香气,一股股往外涌。那香气吸引了路过的麻雀,它们在院子里跳起欢快的舞步。笼中的八哥也不甘示弱,上蹿下跳,头上黑亮的一撮毛分外张扬。它的叫声也不似平时的粗糙,而是多了几分圆润。

火越烧越旺,锅盖“噗噗”作响。老爹不忘在火炉边放几个洋芋,待洋芋熟了,我的菜也做好了。

空中响起了鞭炮声。春风伸开手,接过冬风送来的接力棒。门外的桃花动了心思,绽开芽苞,晃动着父母的笑脸。